窗外,朝霞将天空染成溫柔的粉紫色,清脆的鳥鳴聲中,一隻鮮黃色的飛鳥忽地落于窗台,歪着小腦袋打量着姬止戈。
姬止戈望着它,它沉默地回望着,黝黑的眼睛像是天上掉下來的星星,閃動着靈動的光芒。
“啾啾——”
突然,飛鳥振翅而起,唱着凄厲悲哀的歌兒飛走了。
……原來鳥真的會傷心。
姬止戈攥緊了手中的木雕,指腹反複摩挲着木人光滑的表面。
這件木雕的每一處細節都栩栩如生,連發絲的紋路都清晰可見,仿佛老師就站在他面前。
少年把自己縮成一團,小聲地、迷茫地開口,連難過都不知道該說給誰聽:“騙子……”
他說過不會離開的。
他說過他是姬止戈的。
可他還是走了。
窗外傳來父母交談的聲音,早餐的香氣鑽過門縫飄進房間,行星環微弱的光芒如螢火般閃爍。
一切如常,隻有他的世界天翻地覆。
“止戈,下來吃早飯了。”母親溫柔的呼喚從樓下傳來。
“來了。”姬止戈應了一聲,聲音平穩得連自己都感到驚訝。他沉默地從床上爬起來,把雕像放在床頭,走進浴室。
盥洗台上,兩個并排放置的漱口杯格外刺眼,毛巾架上,他和老師的毛巾親密地挨在一起,不分你我。姬止戈伸手觸碰那條屬于老師的毛巾,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至心底。
機械地洗漱完,姬止戈對着鏡子整理好制服,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正常一些。
從浴室出來,眼中尚且有霧氣殘留,姬止戈的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工作台上。
那裡散落着大大小小的木塊和半成品,曾經多少個夜晚,他和老師并肩而坐,在木屑紛飛中度過靜谧時光。那是姬止戈一天之中最喜歡的時刻,他能在老師身邊坐很久,很久。
姬止戈面無表情地走近工作台,拉開最底層的抽屜,裡面靜靜躺着一枚寸長的燦金色劍形胸針。
将胸針别在胸口,他拉開卧室門。
“今天第一天上班,緊張嗎?”餐桌上,李芷關切地問道。
“不緊張。”姬止戈搖搖頭,強迫自己吃下一口食物。面包在嘴裡如同嚼蠟,但他還是咽了下去。
“471呢?沒和你一起下來?”李芷往樓上看了一眼,懷念地笑了笑,“你小時候不是沒有471陪着就不吃飯的嗎?現在是真的長大了。”
姬止戈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他身旁空出來的座位上,手一抖,打翻了手邊的牛奶。乳白色的液體在桌面上肆意蔓延,像一場無聲的潰堤。姬止戈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還殘留着玻璃杯冰冷的觸感。
“他……”直到牛奶即将打濕自己的袖口,姬止戈才如夢初醒,慌亂地用紙巾擦拭,但心中的空洞卻越擦越大,“……走了。”
李芷一頭霧水,“走了?去哪了?”
一個機器人能去哪?
姬止戈搖搖頭,拒絕繼續這個話題。
李芷卻不依不饒:“止戈,你說清楚,471去哪了?471是你的仿生人,給它的指令就是陪伴你,怎麼可能擅自離開?”
“媽,不要再問了。”姬止戈擡起眼,眸子裡壓抑着某種瀕臨崩潰的情緒。
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姬止戈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闆上劃出刺耳的聲響,“我吃飽了。”
在李芷的呼喚中,他轉身逃離,生怕慢一秒就會洩露眼中的淚水。
姬止戈十八歲的禮物是一輛由姬紹親手打造的懸浮車。
銀灰色的車身線條流暢,如深海遊魚般優雅,車身采用了一種稀有的記憶金屬,即使刮擦也能自我修複。車内每一處細節都經過精心打磨,低調卻處處彰顯着奢華。
這輛車的每一處細節,都格外合姬止戈的心意。
尤其是——
“身份驗證成功。”車載AI的聲音溫柔得過分,熟悉得令姬止戈的心猛地震顫一下,“您好,主駕,請告訴我您的目的地。”
姬止戈靠在座椅上,嗓音微啞:“把你的聲音恢複出廠設置。”
“好的主駕。”機械化的電子音重新響起,不帶任何情感。
“去陰陽司總部。”
“目的地設定為陰陽司總部,預計行程12分鐘,是否确認?”
姬止戈沉默了一瞬,低聲道:“……能把聲音再恢複回來嗎?”
“抱歉,主駕。” AI平靜地回答,“聲紋模版已被銷毀,需要原始錄入者再次錄入。”
姬止戈握緊方向盤,指節泛白。
“确認行程。”他最終說道,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懸浮車無聲地滑入空中航道,窗外的浮雲和高樓開始飛速倒退。
“主駕,檢測到您的心率異常。”幾分鐘過去,AI突然出聲,“需要為您聯系醫療支援嗎?”
“不用。”姬止戈松開緊咬的下唇,嘗到了鐵鏽的味道。
老師走後,到處都是老師存在過的痕迹,卻又哪裡都找不到他。
人類确實喜歡給沒有生命的東西賦予意義,這輛懸浮車、這條航道、這座繁華的城市……都因為老師的離開變得蒼白而陌生,它們都失去了存在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