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倒是沒什麼危險。秦契攀到頂端,低頭往下一看,也隻能窺見一片白茫茫的霧,不見周圍情景。
就在他心頭稍定,打算觀察塔裡情形時,一頭滿臉腐肉的老虎突兀地出現在他面前,對着他撲了過來。
秦契下意識往後一躲,接着便失控地往下墜去。
雇傭兵的本能讓他在瞬間做出了反應,右手迅速攀住入口邊緣,止住了下落趨勢。
他從腰間摘下探照燈,照向塔底。
光線所到之處,層層疊疊的白骨顯露了出來,多如牛毛,不計其數。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秦隊要以為自己進了什麼屠宰場,或是萬人坑。
但不同的是,這些骨頭并不屬于成人,大的約莫六七歲,小的不過拳頭大小,像是襁褓中的幼兒。
而白骨的邊沿、灰塔的内壁上,凝結了一層厚厚的飛灰,不知積攢了多少年。
他剛準備借力爬上去,卻驟然發現入口已經消失,而攀附處也變得黏膩濕滑,像長滿了細小血管的腹部内壁。
“嘩!”
随着支撐點回縮,他的身體再一次失重下墜。
“嘭!”
一枚袖箭發出,結結實實地釘在對面塔壁上,而他則借着這股力,迅速蕩了過去。
勉強穩定身形,此時他的足尖已經距離骨堆不到一寸。
他記得高塔旁邊連了個側塔,兩者相通,隻要能找到連接口,就能通過低矮的側塔直接出去。
随着探照燈挪轉,他很快發現了那個黑洞洞的口子,正待躍過去,卻忽然看到熊熊火光“呲啦”一聲燃起。
那火從側塔方向開始蔓延,隻一瞬間就吞并了整個灰塔,讓他再無處着落。
此時秦隊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麼側塔,那是灰塔的進火口,整個塔就是一個大号的焚屍爐!
似在與他的想法相呼應,那些骨頭在烈火中一點點長出血肉。
血肉又在火中焚燃,變成一個個焦黑的面目全非的怪物。它們揮舞着不斷焚燒熔化的肢體,一邊哭叫着,一邊朝近在咫尺的秦隊撲去。
高溫與怪物的逼迫,讓秦隊不得不縮短袖箭,把自己拉了上去。
可他卻忘了,這塔是活的!
隻見塔壁一個收縮,就把袖箭有倒刺的那端吐了出來,他險險跌進怪物堆裡,烈火瞬間燎上他的衣袍。
怪物的指爪觸碰到哪裡,他的那塊皮膚就像遭了火燒一樣,迅速焦黑碳化。
他忍着劇痛再次發出袖箭,将自己的身體拽上高空。
堪堪擺脫怪物的捕捉,一道鬼魅的幽影又突然朝他撲了過來。
那是一隻半身腐爛,肚腸外流的豹子,它一擊不中,就落到塔壁的另一端,虎視眈眈地看着他。
而上方更遠的黑暗裡,更多的野獸顯出了形貌。
它們是來此捕獵的野獸,或許它們的本來目的是獲取塔底的幼兒,但此刻顯然有了更加鮮美的獵物。
猛虎先行撲了過來,兇悍無匹,滿嘴腐臭。
秦隊一槍直擊它的頭顱,強大的沖擊力讓它的腦袋一下爆開,烈焰從傷口中燃起。
虎屍掉入焦炭怪物群,被那些渾身浴火的小孩們分食殆盡。
聽說被活活餓死的人,死後會格外渴望食物,或許烈火焚燒,并不是小孩們唯一的死因。
來不及等他細想,更多的野獸撲了過來。它們大都保有強化後的生前能力,比如那豹子速度極快,力量極大,一下就咬碎了他的肩頭——若非他及時閃躲,恐怕這一下就要啃上他的咽喉。
底下的火繼續焚燃着,而且越燒越上了。
他聽見火中傳來迷蒙的絮語:“秦契……别再掙紮了……”
那聲音讓他一時側目,定睛一看時,發現火中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的隊友,死在戰場、死在任務中的隊友們……
他們依然維持着生前的樣貌,溫和笑着,對他道:“到我們這裡來吧,這裡才是永恒的安甯……”
他想起來了,想起和這些人一起并肩作戰的日子,和他們一起插科打诨的日子,和他們一起暢談未來、思念妻兒的日子……
腿部的劇痛将他從幻想的美好中醒了過來,熊熊的烈火早已燎上他的褲腳,而他的右腿……已被燒得一片焦黑。
原來他已在不知不覺間下放了繩子,自投向這無邊的火海。
他在倉皇間上升,拖着受傷的軀體和野獸搏鬥。
痛覺讓他失了靈敏,他再無法靈巧地在塔壁間穿行。袖箭射出的速度越來越慢,但他墜亡的危險卻越來越大了。
被咬傷的右肩勉力催動右臂,擡槍掃掉一個又一個試圖撲過來的野獸,幹掉一個接一個試圖爬上來的怪物小孩……失重與烈火,身體的疼痛與火中的呼喊,都在試圖吞噬他的生命。
意識漸漸模糊,他不自覺想要放棄了。
就這樣墜落吧,和他的戰友們一起。隻要松開手,就可以和他們重逢,回到那個熱鬧又歡樂的世界。
可垂落的頭顱,卻瞥見胸口處一截閃亮的鍊子,一直往下延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