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把軍醫捎帶着列忠臨送出了門外,轉身關上門。列忠臨思索着,大約還是和翠翠解釋一下比較好,别寒了人心,便讓軍醫先自行離去。
他守在雅蘭院的玉蘭樹下,翠翠忙裡忙外,又是煎藥又是服待郡主喝藥,加上夜色昏黑,竟是沒發現列忠臨不曾離去。少頃郡主似乎是把藥喝下了,屋裡傳來碗具被擱在桌上的輕微響聲。
半晌,屋裡傳來翠翠的聲音:“郡主,腹痛可稍有緩解?”郡主:“嗯,似乎沒那麼痛了。”“唉,郡主,”翠翠幽幽地歎了口氣,“将軍這次真的過分了。”列忠臨沒聽到郡主回答。隻聽翠翠繼續道:“夫人生病,少說也該來看望看望才是。怎麼能、怎麼能這樣心如冷鐵呢……”說着說着,聲音竟帶上了哭腔。“雖說将軍素有‘冷面’将軍之稱,可竟能做到這般冷面冷心,翠翠眼看郡主受委屈,真的不忍、不忍啊。”
屋裡靜默。列忠臨這才發現自己這不是變相在偷聽麼?實非君子所為,雖說不是有意為之……要不這就離開。他心裡這麼想着,正轉身欲走。
“那些風言風語,我那日都親耳聽到了,正是列忠臨那厮安排人傳開的。”翠翠哽咽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怨恨,“他們主從二人這麼欺負郡主,咱們不能忍氣吞聲任人欺負啊。”
列忠臨心裡一驚,啥?!翠翠所說的風言風語,莫不是指的近日軍中流傳的“郡主樣樣比不過靖嘉琪”、“嘉琪姑娘更得寵”之類的小道傳言?這時,列忠臨後背開始密密麻麻地滲出了細汗。他确實有跟人這麼說來着,恰逢郡主挑起的第二場比試結束,他尋思着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提醒一下郡主她與嘉琪姑娘的差距,不單是美貌上的差距,好讓郡主知難而退。不想卻被翠翠撞破了,還告知了郡主!
“列忠臨這麼做,肯定是将軍授意的。”翠翠忿忿地說。列忠臨心道:這倒不是,是我自作主張的,還連累将軍被扣上屎盆子……這下不向翠翠說清楚,更不行了。既然郡主已經知道,那要殺要剮悉随尊便,但斷斷不能讓将軍蒙冤。早年朝廷内外都傳說永樂郡主睚眦必報,她知道此事後,肯定不會讓自己有好果子吃,列忠臨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似乎一直沒開口說話的郡主,此刻輕歎了一聲。“傻孩子,你以為為什麼我們到了彩雲關不久,将軍便請來了靖嘉琪。”列忠臨一愣。聽郡主此言,難道他和将軍的種種打算,郡主都了然?可明知道這樣,她竟沒有大吵大鬧,一直住了下來麼?
“我來這裡,是打算和将軍處感情的,”郡主的聲音輕輕地從沒有關嚴緊的窗戶裡飄了出來,“他們想讓我和靖嘉琪比,那就比嘛。不但琴棋書畫詩酒花茶,女紅針線再廚藝,我雖并不樣樣精通,但也樂意為将軍去學。輸赢無所謂,别人怎麼說,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我要讓将軍看看,真正的永樂郡主是怎麼樣的人。”
郡主大病一場身體虛弱,連說了這一段話,大約是有點累了,歇了一會兒才繼續往下說。“婚配的兩人,長年相隔千裡,相見時卻又躲得遠遠的,怎麼能相知呢?所以,即便靖嘉琪來了,我還是選擇留下來。即便人人都說我不如她,我還是要挑戰她。哼,我挑戰的是她麼?當然不是。”
“翠翠啊,我知道,他不願意接近我,不願意搭理我,是不想給我假的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我告訴過自己,要有耐心,不急不躁,徐徐圖之,總有一天能走進将軍冷硬如鐵的心裡。”郡主再度停下歇息。半晌,才略帶自嘲繼續道:“可我還是希望他能來,哪怕至少看一眼呢。呵,終究心有不甘,終究做不到無悲無喜……”
這一段話,列忠臨聽得凄然。将軍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去了解郡主是怎麼樣的人,連帶着他自己也從未想過。郡主從最初出現在府上,就是一副胡攪蠻纏的模樣。和那些看到将軍玉樹臨風的外表、聽到他骁勇善戰的事迹,便一頭栽倒的迷妹們,并沒有兩樣。隻是郡主比她們更走運。她更有權勢,能使用權勢奪得在将軍身邊的資格,如此而已。
他甚至不覺得郡主會有認真和将軍相處的想法。一個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一個是默默守疆的将軍,相差十萬八千裡的人,如何能放到一塊兒去呢?列忠臨是個粗人,他不懂。如今聽到郡主這一番剖白之言,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一段相距遙遠的關系,總要有一個人不辭勞苦、攀山涉水地來到另一個人面前。他想不到,郡主竟是如此癡情的女子。
奈何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可悲可憐可歎。列忠臨搖搖頭,轉身向鳳箫院走去。不管怎麼樣,還是先把郡主病情向将軍禀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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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我都生病了,你就不能來看我一眼麼?”
半夜雷鳴電閃,大雨瓢潑。列風正熟睡中,聽得一道道驚雷裡隐隐伴着一聲聲诘問。他皺了皺眉,覺得是在做夢。
“将軍,三年來,我做了那麼多,可你始終看不見。你能告訴我,我還可以怎麼做,才能走進你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