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風從懷裡掏出一份書箋,展開,平鋪在桌面上。桌上早已備好筆墨。看起來應該是一直在房間裡的,隻是索棘兒一直披着紅蓋頭,沒能看見。
列風說道:“過來,把這個簽了。”
索棘兒一臉狐疑。從婚床上站起,斂起拽地的紅色長裙,小心地挪動步子來到列風身邊。
索棘兒鳳冠霞帔,隆重而得體。站在列風身旁,兩人形成鮮明的對比,壓根不像一對新婚夫妻。
“這是什麼?”索棘兒說着,目光從列風俊美的臉上移到紙張上。
“和離書”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映入眼簾。
索棘兒震驚到失語,擡頭看着列風,良久才艱難地說道:“這、這什麼意思?”
列風說道:“和離。”
索棘兒氣急:“列将軍,今天可是我倆的大喜日子。外面的賓客都還沒走光呢。”
列風平靜道:“這又如何。”
索棘兒在衣袖下的手緊握成拳,脫口而出:“這婚可是國主賜的。”
列風掃了她一眼:“又沒說不讓離。”
索棘兒:“……”
的确。在鎖雲都立法中,沒有明文規定國主賜婚不能和離。但賜婚的雙方,基本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一則考慮到國主的面子,二則考慮到家族的聲望,即便對婚事不是很滿意,也不會吵着要和離。
列風這個舉動,可以說是前無古人。至于後有沒有來者,另說。
索棘兒深呼吸了幾下,努力讓自己盡可能平靜下來。她拿起桌面上的和離書,一目幾行地看過去。大意說的是兩人性格不合,沒有感情,雙方同意和離。而下方簽名處,左邊端端正正地簽上了“列風”二字,還按上手印。右邊空着,正是留給自己的位置。
說好的三生三世緣,一開始竟然如此艱難。索棘兒暗暗歎了口氣。
她整理好了心緒,将手中的和離書慢慢卷起來,笑道:“列将軍,和離書呢,我是不會簽的。”
鎖雲國立法裡,沒有單方面的休書一說。索棘兒知道在很古早的國家或城邦裡,曾經有過這種律例。夫妻雙方主要是丈夫一方,可以根據一定依據,單方面地休了妻子。但鎖雲國的開國者并不認同這種男尊女卑的思想,故而夫妻和離,是需要雙方同意的。
“我願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而我有信心,經過長久的相處,你也會對我産生好感的。”索棘兒笃定地說道。
列風冷哼一聲,說道:“我喜歡的人,過去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你。你還是趁早斷了這點念想。别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說完列風漠然轉身離去。
索棘兒卸了一口氣,跌坐在椅子上。列風冷峻的氣場太強,剛才争論的時候,索棘兒心裡有那麼點害怕。尤其是列風涼涼的眼神掃過自己臉的時候。
冷面将軍,名不虛傳啊。
索棘兒将和離書扔在一邊,無聲歎口氣。新婚夜,和離書。還有比她這更奇幻、更讓人沮喪的經曆麼?
列風說什麼來着。他說他喜歡的人過去、現在、将來都不會是自己。
索棘兒慢慢咀嚼剛才的一番對談。心痛之餘,心有不甘。
她握緊拳頭。說什麼不會喜歡上都為時過早。她還有很多機會。
次日大早,索棘兒模模糊糊睜開眼。房間裡一片喜氣洋洋,她頭下枕着鴛鴦秀枕,身上蓋着大紅錦被,窗戶貼着“囍”字窗花。
她呆呆注視着虛空一點。記憶回籠,哦對,這是她正式入住将軍府的第一天!
索棘兒拍拍臉,從床上彈起。眼珠子骨碌一轉,臉上展露笑顔。
将軍府的人這天正式見過女主人。這位永樂郡主,穿一身鮮紅色的滾金邊長裙。她似乎很喜歡紅色,婚前來府上就一直穿得紅豔豔的。個子不高,大約隻到将軍肩膀位置。不胖不瘦,臉圓乎乎的,說起話來娃娃音很濃。
長得是可愛,可據說性格嬌蠻,對待宮裡的小侍者拳打腳踢,十分殘忍。
将軍府的人心裡都戰戰兢兢的。往後也不知道如何伺候這位祖宗。
自家将軍不待見這位送上門來的郡主,心心念念都是那位白月光姑娘。等休沐和婚假一結束,将軍肯定頭也不回地啟程奔赴彩雲關,徒留他們一衆人等與這位祖宗朝夕相處……
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喲……
“翠翠,把那些東西發下去吧。”
索棘兒坐在主人位上吩咐道。
翠翠是自願陪着郡主來将軍府的。那天她主動提出這個請求,鎮國侯一口答應。索棘兒自然沒有二話。
翠翠年方十八,卻是極懂人情世故的小妮子。至少比索棘兒懂。以後這将軍府上下關系,有翠翠幫忙打點打點,也是好的。
這樣自己可以更專心地進行融化冰山的偉大計劃!索棘兒滿意地盤算。
翠翠從精緻小盒子裡取出幾個紅色絨布小錦囊,從容地走到将軍府衆人面前,說道:“這是郡主一點小小的心意。”
東西發到衆人手上。大家定睛細看,錦囊上方還用金色絲線繡着自己的名字。莫非這裡頭的東西還因人而異?
翠翠這時微笑着開口道:“郡主說從今天起,咱們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了。大家往後不分彼此,相互扶持。”
衆人聞言都朝索棘兒看過去。索棘兒儀态端莊地點點頭。
着實沒料到第一次正式見面不是訓話,而是發禮物。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不管以後什麼個情況,眼下不能失了體面。
年紀最大的管家福伯說道:“請郡主和翠姑娘放心。往後我們是一家人了。有什麼照顧不周之處,盡管與我福伯說。”
早晨永樂郡主與将軍府衆人的見面就這樣暫告一段落。各人領着體積雖小,但挺有份量的小禮物離開,心情不禁有點喜悅。
看起來這郡主,也沒有那麼難相處……吧?
衆人離開主屋,十分好奇地打開手中錦囊。
福伯拿到的是一對純金手握球,鍛煉手部靈活性,十分有效。福伯非常欣喜:“老朽這幾日正在看這玩意兒,打算入手,沒想到郡主給送來了。”
廚娘楊大嬸從裡頭掏出一個精美的首飾盒,裝着一隻種水極佳的翡翠手镯。
列忠臨極為興奮地得到了一把玄鐵匕首,刀刃鋒利,做工精細,一看就是把神兵利器。
楊大嫂的丈夫将軍府幫工楊大叔和小孩“小綠豆”也都拿到了極貴重的禮物。
每份禮物都送到大家夥兒心坎上。
大家都沒想到傳聞對待下人極惡劣的永樂郡主,第一天就送了每個人心儀的禮物。看得出事前有充分了解過大家的喜好,非常用心。
*
屋裡翠翠說道:“郡主,福伯他們看起來挺喜歡您送的禮物。”
索棘兒滿意地點點頭。要攻略心上人,首先從他身邊的人下手!
索棘兒毫無戀愛經驗,但愛情話本看得不少。愛情三十六計,借鑒起來!
這日上午,将軍府裡來了數位花匠,還運來了幾株十分高大的玉蘭樹。
福伯等人一臉茫然,隻聽翠翠說是郡主的安排。各人便忙自己的活兒去了,沒人再管。
傍晚時分,列風從外頭回來,推開房門一愣,繼而怒喝道:“青松呢?”
整個将軍府震三震。
議事堂裡,福伯、列忠臨揣着手,大氣不敢出。
列風冷着臉,一語不發。周遭一切都似乎被凍住了。
良久列風面色不虞地說道:“說說吧,怎麼回事?”
福伯與列忠臨你推我讓,内心惶恐。在列風又一記眼刀飛過來之際,福伯無奈出列應道:“這、這是郡主的主意。”
列風:“!”
既是永樂郡主的安排,福伯和列忠臨他們自然不敢忤逆。
列風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不搞無辜牽連那套。
他點點頭,讓二人退下。
福伯與列忠臨如蒙大赦,腳下生風似地離開議事堂。
列忠臨歎口氣:“你說那位祖宗,幹什麼不好,非要把将軍卧室窗前那幾株青松給換成白玉蘭。”
福伯搖頭:“将軍一直鐘愛青松。這幾株養得好好的,誰曉得郡主為啥要換。咱們早上剛收完人禮,轉眼晚上就把人‘賣’喽。多少有點良心不安啊。”
列忠臨撇撇嘴,把手搭在福伯肩膀上,邊走邊說道:“就剛剛那情形,就咱将軍那身冰冷的氣場,誰幫她兜得住啊。”
“咚咚咚”三下克制力度的敲門聲。
索棘兒從新近最喜愛的愛情話本《愛情三十六計》中擡頭,說道:“請進。”
門被重重推開,列風一身冷沉低氣壓地走進來。
索棘兒一喜,眼睛都亮了:“夫君,你回來啦!”
昨日新婚夜列風扔下和離書便去了書房。今日一早便沒了人影。此刻見到列風,索棘兒難掩喜悅。
卻不知列風是來興師問罪的。
列風冷着臉問道:“青松哪裡去了?”
索棘兒寒意頓生,但她想一定要努力克服恐懼感,這樣才能更好地接近愛人。
索棘兒清清嗓子,假裝鎮定道:“青松我移植到别處啦,現在種上了玉蘭樹,你看!”
她興高采烈地推開卧室窗戶,隻見四株高大挺拔的玉蘭取代青松傲然挺立。
索棘兒說道:“等到玉蘭花開,聖潔如雪,清香四溢。我們在卧室裡推開窗戶,便能欣賞如斯美景,簡直賞心悅目。”
列風看都不看索棘兒一眼:“明天給我把青松移植回來。”
說完冷着臉便要離開。
索棘兒一時情急,抓住列風衣袖問道:“夫君,你去哪裡?今晚……今晚不在此處歇息麼?”說完,臉蛋兒羞成了紅蘋果。
列風漠然道:“府上房間很多。郡主自便。”
一振衣袖,甩落索棘兒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索棘兒撇撇嘴。
又是獨守空房的晚上。
次日清早,索棘兒照常早起。洗漱晨練後,捧着《愛情三十六計》正看得如癡如醉。
孰料卻聽二層樓西側的書房裡傳來隐約的聲音:“列忠臨,去請永樂郡主過來。”
索棘兒大喜。看來今天又獲得見夫君一面的機會。
她滿意地合上手中話本,對着封面比了個大拇指。
列忠臨帶着索棘兒來到列風書房,推門之前看了眼索棘兒,眼神裡充滿憐憫。
索棘兒:“?”
列風端坐在書桌前,桌案上已經堆了一堆小紙條。
索棘兒笑嘻嘻地走近,拿起紙條一一展開。不僅如此,還聲情并茂地念誦出聲——
“日日思君不見君。”
“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你是年少的歡喜,反過來也是。”
列風忍不可忍:“停。”
索棘兒意猶未盡地放下手中紙條,滿懷期待地說道:“這些情話,我收集了很長時間,有沒有很感動?”
列風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收集情話,與我無關。别夾在我的書裡。”
*
原來早上列風如常從書架上取出未讀完的兵法書,一下子便掉出好幾張粉粉嫩嫩的小紙條。展開來,娟秀的筆迹寫着不知哪兒抄來的肉麻情話。
列風:“……”
列風意識到什麼又一連取出好幾本書,裡面夾着的情話紙條紛紛掉落。
列風頓時語塞。這位長樂郡主到底是什麼樣的腦回路,盡做些奇奇怪怪的無聊事情。
*
索棘兒歪頭看了看列風臉色。她向來不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人,可自從有了心上人,尤其是這位心上人還沒看上自己,她便暗戳戳下意識地觀察對方各種情态。
她想了想理直氣壯地說道:“這些情話,都是我想說給你聽的。當然要放在你能看到的地方。不然,我收集來幹嘛,收藏起來感動自己嗎。”
列風:“……列忠臨,進來。”
列忠臨得令馬上進屋,卻見列風指了指桌案上的小紙條,說道:“拿去扔了。”
索棘兒:“!”
索棘兒哪能想到,列風居然當着她面要扔愛情小紙條。
這也太不給她面子了。
列忠臨一時僵立原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如何是好。
此時列風冷冷地掃了他一眼,眼神淩厲。列忠臨艱難地咽下口水,二話不說,抱起桌面那堆紙條轉身離開。
索棘兒鼓着腮幫子,氣鼓鼓地說道:“扔了也沒用。扔了這批,我還會再寫啊。你盡管扔,我多的時間寫。哼!”
索棘兒離開列風書房後,情緒平複下來,覺得有點後悔。
她不該氣鼓鼓地和列風說話的,情緒也很不好。
愛情三十六計裡說到,追心上人,有很重要的三招。一經常出現在他周圍,二想盡一切辦法對他好,三展現自己的魅力。這樣方能讓對方喜歡上自己。
索棘兒與列風雖然同在一個屋檐下,但見到列風的機會少得可憐。似乎并沒有比成親前好多少。
列風整天不回家,晚上回來也不與索棘兒同住,而是自己到另邊廂的客房睡,或者直接在書房的卧榻上休息。
這第一招,她真是有勁沒處使。
為數不多的幾次獨處,就隻有新婚夜和今天。
新婚夜,索棘兒被當面甩了一張和離書,這個不提也罷。
今天因着小紙條,能與列風見上一面,還是列風主動請她過來的。可惜她最後沒控制好情緒,真該好好反省反省。
索棘兒搖搖頭,心裡充滿自責。
她一向是個情緒很平和的人,唯有列風經常讓她有情緒上的波動。
發脾氣有什麼用呢。列風還沒愛上自己。他無法與自己共情。
辛苦收集的一字一句,落到紙面的一筆一畫,是索棘兒的真心。
當真心遭到嫌棄,她很難過。可是不能夠要求一個還沒愛上自己的人,能體會自己的心情。
經此一役,索棘兒意識到自己還是得放平心态,徐徐圖之。
列風有意躲着她,她便見縫插針地偏要出現在他眼前。
他推開房門,見到的玉蘭樹會想到她;他翻開書籍,掉落的情話小紙條會想到她;等他休沐結束,駐守彩雲關,她還會給他寫很多很多家書。這些都是她。
而她會控制好自己的情緒,以後出現在列風面前,一定是個笑容可親的可愛姑娘!
*
“郡主、郡主,列将軍又去倚夢樓花天酒地了。”翠翠噔噔噔從外面跑進來,向索棘兒彙報自己從列忠臨那兒套取的情報。
索棘兒正沉浸在《愛情三十六計》裡,女主已将男主追到手,兩人正恩愛纏綿,心裡好生羨慕。
聞言她從書裡擡起頭,眉頭微皺。她家夫君,自從新婚夜當面甩了她和離書,又及書房小紙條引發小争吵,這幾日都是三更半夜才回到府上。
索棘兒安排翠翠想辦法探查列風都去哪兒了,一天天這麼忙?
結果,原來是和列家軍衆弟兄去倚夢樓鬼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