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抹着眼淚解釋,說到一半,想起自己剛出廁所時還用手捂住了嘴巴,傷心的表情頓時扭曲起來,苦着臉呸了兩聲。
秋山顯然也想起這件事,嘴角勾了勾,他看着男人哭哭啼啼去洗手。
洗手的時候男人不敢再看鏡子,也不敢閉上眼睛怕重複方才的慘劇,因此隻能使勁兒盯着自己的手,他認認真真搓了幾遍手,在秋山的指揮下洗掉了臉上的血迹,洗最後一遍的時候,他伸手去拿肥皂——淡黃色的方皂,已經被人用了一些,四角圓潤。
男人把方皂拿在手裡,認認真真搓出泡沫,放回去之前,感覺手指一痛,他愣了愣,用指腹抹開泡沫,看見指尖破了個口子。
他盯着破口片刻,像是意識到什麼,男人一僵,戰戰兢兢看向肥皂,半透明的方皂上,一張痛苦的臉在無聲嚎啕——他被肥皂咬破了手指。
“卧槽。”男人舉着手指,哆哆嗦嗦看向秋山,“我我我……會被感染嗎,要打破傷風嗎?”
秋山沒說話,隻搖了搖頭。
兩人沉默地回到包廂,各自爬上床睡覺,秋山枕着哭泣聲酣然入睡,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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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四人簡單交流了一下彼此姓名情況,一同前往餐車吃飯。
愛哭的年輕人叫謝澤宇,二十來歲,很清秀,看着像學藝術的,燙了一頭騷包的金色大波浪,發尾掉成枯黃色。
女人叫伍子楠,個子不高,剪着利落的短發。
四人走進餐車,餐車裡面很亮,白熾燈管在頭頂刺啦刺啦的工作,兩側放了二十多個藍色的食堂桌椅,裡頭已經零散坐了五六個人,沒人說話,大家都低着頭吃自己的,氣氛凝滞,不像在吃早餐。
過道中間與餐車盡頭挂着兩台黑白電視,在放情侶吵架,兩人表情動作緩慢又誇張,像在看一場怪異的默劇。
幾人走到餐車盡頭,列車員戀戀不舍地将目光從電視上收回,笑容非常爽朗,八瓣嘴花一樣張大,每片花瓣都長了密密麻麻的細牙。
秋山對列車員颔首,低頭看貼在櫃台的菜單,選了小米粥和油條。
列車員的嘴瓣展開足有一米來長,觸手似的不停蠕動,流氓和謝澤宇有點怵,躲在秋山後頭草草掃了一眼,拜托秋山幫他們點個套餐,什麼都行。對兩人的膽小,伍子楠嗤聲,仔細看過菜單後,給自己點了個兒童套餐,她不餓。
點完餐,秋山挑了個能看見電視的位置坐下,套餐很快上桌,熱氣騰騰地擺在四人面前,秋山拆開筷子,邊看電視邊吃飯,看得津津有味。
他上次看的時候,豪門少爺還沒和孤女結婚,現在都已經演到婚後,白月光歸來第三者插足了。
秋山有點在意中間錯過的劇情。
屏幕上,挨了一耳光的少爺狠狠把女人推開,憤怒地摔門而去。
鏡頭轉向摔倒的女人,她捂着臉流淚許久,站起來在房間裡四處亂翻。
她要幹嘛?
秋山越發好奇,不自覺坐直了,聚精會神盯着屏幕。
其餘三人對視一眼,苦笑起來,他們吃飯好像受刑,怪物似的列車員與不清楚原料的飯菜讓人如坐針氈,秋山卻毫不在意,甚至有閑情逸緻追劇。
他們有心吃快些,想早點離開,然而秋山因為看劇,吃得很慢,流氓坐立難安,又不敢一個人先走,隻好用眼神撺掇謝澤宇催促秋山。
“秋山大哥。”謝澤宇壓低聲音委婉地說,“我們都吃差不多了。”
“嗯?”秋山的注意力仍在電視上,“稍微等等,不好意思。”
他加快速度扒了兩筷子飯:“我上次錯過一段劇情,有點在意。”
秋山不動,其他人也沒法說什麼,早上謝澤宇把昨晚的事情說了一遍,違反列車守則的人沒幾個能全身而退,而秋山不僅能自保,甚至能救下謝澤宇。
想活下來,這種人沒法得罪。抱緊秋山這條大腿,對他們之後的旅程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電視裡,女人從床下拖出一大捆麻繩,挂在房梁上結成上吊繩,踩着凳子站上去,眼一閉牙一咬,頭伸進脖套,她踢翻凳子,繃直身體掙紮一陣,咽氣的時候攝像頭給了特寫,女人雙眼暴突,舌頭耷拉下來長長一條,身體緩慢地轉了半圈,不動了。
“卧槽。”謝澤宇跟着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秋山皺皺眉,加快速度吃飯。
然而,好像預知到他們準備走,本來的慢速播放忽然加快,二倍速,四倍速,男主晚上到家放下屍體,與她同睡同起,再之後,鏡頭不再拍攝男主,轉而給女主特寫,因為四倍速的原因,女主的臉飛快地腐爛融化,蠅蛆滿身。
男主每天晚上回來吻她。
他親那團爛肉的時候,謝澤宇快吐了,青椒牛柳湧上嗓子眼,流氓和女人表情也極為難看,秋山抓緊時間吃完最後一口,把餐盤推開,沖他們搖搖頭,做了一個捂嘴的動作。
身後那桌傳來嘔吐聲,幾人尋聲望去,看見年輕女孩面色慘白,吐了一桌;而離門最近的那桌,瀕臨崩潰的中年人撕扯着頭發:“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讓我下車!”
他騰然掀翻餐桌,踉踉跄跄往門外跑去。
随後,一隻手捂住他的嘴,肩膀沉重,腐臭味在餐車湧動,腐爛的女人趴在他背上哀怨地說:“你不愛我,你要抛下我去哪裡。”
“我……”中年人吓得失禁了,腳下一灘尿漬,哆嗦着說,“别殺我……别殺我。”
眼洞裡的蛆與半液化的眼球掉進中年人衣領,女人陰森森地撒嬌:“别走,親愛的,你看看我漂亮嗎,親愛的,親親我。”
中年人哆嗦一下,僵硬地,鬼使神差地慢慢扭過頭去,随後,發出一聲凄厲慘叫。
謝澤宇頭皮發麻,眼睜睜看着中年人被女人拖進電視,一路上,男人徒勞地想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桌腳,腳踝,但人們隻是默默地收回腳,目送他頭破血流地消失在顯示屏裡,變成黑白電視劇中,床下的一具屍體。
電視劇繼續進行,男人回到家裡,看見床底的屍體,瘋了一樣大吵大鬧,揪着女人反複質問,屍體勾起皮肉殘缺的嘴角,漆黑眼洞注視着為她瘋狂的男人,竟顯出幾分癡迷得意。
秋山皺了皺眉,低聲說:“出不去了。”
目睹這一切的謝澤宇面有菜色,終于忍受不住,撫着胸口幹嘔起來,伍子楠面色一變,狠狠捂住他嘴巴,五指掐進他腮肉:“你瘋了。”
謝澤宇不想吐别人手上,千難萬險咽回肚裡,嗓子火辣辣的,他用眼睛詢問為什麼。
伍子楠沒說話,面色鐵青,示意他看向櫃台。
謝澤宇目光轉過去,看見列車員的嘴花苞似的合攏包裹住什麼,在拼命蠕動咀嚼,一個死氣沉沉的頭顱露在外面,正一點點消失在嘴裡。
列車員像蟒蛇似的把她吞吃入腹,滿足地打個飽嗝,八瓣嘴得意地綻開在空中狂舞。
伍子楠松開手,低聲說:“如果你吐了,那就是你的結局。”
謝澤宇也看出來了,那個屍體就是剛剛吐出來的年輕女孩,喉嚨咕咚吞咽幾次,他一聲不吭地抹了抹嘴,決心把自己當成反刍動物。
“這列車……到底是什麼鬼。”饒是大條如他,看到如此場面,也有點要瘋了。
“不知道。”伍子楠說,“我們能做的就是下車,活着上車,再下車,直到坐到終點站,或是死在路上。”
“列車有他的規則。”秋山補充,“在車上的時候,你要遵守列車的規則。”
“昨晚那些都是嗎。”謝澤宇艱難地問,“連這些也是?”
“是。”秋山點頭,“餐車的規則是,按時用餐,吃完離桌,不能浪費。”
謝澤宇心有餘悸地看自己的空盤,他餓了一天一夜,雖然在意原材料,但是看秋山吃得很香,一咬牙一跺腳,還是吃了個精光,再看同桌其他人,果然大家的盤子裡都是空的。
但很快,他意識到秋山話裡的某個信息:“等等,這麼說來……”
秋山點點頭,也跟着看了一眼櫃台,列車員注意到他們已經吃完,正向他們走來。
“沒錯,我們該離桌了,但是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出不去。”
不離開餐桌,他們會變成列車員的盤中餐;離開餐車,他們會變成女人下一個愛人,無論哪條路,都不是那麼讓人開心。
電視裡,屍體露出甜蜜的微笑,好像知道将有很多人來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