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風雨夕,窗邊燭火結起燈花,發出輕微的剝索聲。外頭烏雲彌漫,阿泥在床腳打着哈欠,實在是個早早睡覺或者追憶往昔的好時候 。
我拿起剪刀,剪下燈花,望向窗外連綿青山,遙遙想起以前住的那座山。
初春時節,昆侖山颠。
漫天飛雪中,有位仙人抱個酒壇子,擡手折下桃花枝。
來串門的狐仙看見她,笑道:“真真是雅興,這是得了什麼稀奇的香料方子,要調制出來。”
仙人擺擺手,轉身往廊上走去,有些無奈地歎氣道:“倒不是要制香,不過我近來确實得了個稀奇的寶物。”
“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你稱之為寶物,快帶我去看。”狐仙有些驚訝地道。
“你看了就知道了。”仙人随手放下酒壇子。
狐仙跟着仙人,穿過百轉回廊,來到一處裝飾精緻,暖意融融的房間。
仙人尋了個白瓷瓶,插上懷中桃花枝,示意狐仙向旁邊看去。琉璃、琥珀、瑪瑙穿成的珠簾擋住大部分的視線,看清珠簾後的人,狐仙默默放下珠簾。
開口道:“我閉關了多年,剛出關就聽見了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一件事。九重天有位花仙私自下凡受了雷劫魂飛魄散了——是她嗎?”
仙人點點頭,端起白瓷瓶,撥開珠簾,蹲下看着地上那個小小的身影。
那是個四五歲的女童,紮着雙髻,雙目無神,坐在地上玩着幾個拳頭大的夜明珠。說是玩耍,更像是摸索,感覺到仙人靠近,微微擡起頭,用一雙黯淡無光的眸子看着她。
看見那雙眼睛,狐仙歎氣扭過頭去,道:“真像她母親。”
桃花瓣上還留着殘雪,散着寒氣與暖洋洋的室内截然不同,那女童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見此情景,狐仙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她皺着眉,壓低了聲音道。
“她聽不見,”仙人頭也不擡地回道,“她遇見了個凡人,一見鐘情,不管不顧地私自下凡。犯了天條,生産時遇上雷劫,拼上全身仙力勉強護住了這個孩子,自己魂飛魄散了。”
仙人摸摸女童的頭淡淡地道:“我收到她的傳信後,日夜兼程,最終隻找到了這個孩子。”
“真是糊塗!她不知道……”狐仙甩袖怒道,“那個凡人呢?!”
“不知道。”
仙人将白瓷瓶遞給女童,道:“去玩吧。”
女童聽不見她說的話,隻是自顧自地抱着白瓷瓶。
狐仙看她一眼,彎腰捉住她的手腕,兩指搭在脈搏上。那女童無知無覺,也不掙紮,抱着白瓷瓶安靜地坐在那裡。
“五感不分,六覺不清,兼之體質特殊,出生便遭雷劫。以至于”,她蹲下來,指尖依次點上女童的耳朵、雙眼、嘴唇,“聽不清、看不見、說不出。”
她深深看了仙人一眼,朱唇輕啟道:“她跟木雕泥塑有什麼區别?”
雖然知道女童聽不見,仙人還是掐了個訣防止她聽到這些話。
“她母親和我是多年的相識了,不能不管。”
狐仙問道:“西王母知道此事嗎?”
“當然知道。我與她比鄰而居,她怎麼會不知道呢。她母親生前做過不少善事,這孩子又挺過了雷劫,看在我的面子上當看不見而已。”女童手中的盛着清水的白瓷瓶晃動間,打濕了衣裳,仙人便找了方帕子細緻地揩着。
看她這副樣子,狐仙無奈地看向那女童,歎道:“你母親選了自己的路,隻是可憐你,要到這世上走一遭。”
女童坐在地上,自顧自地玩着白瓷瓶,不搭理她。
狐仙便拿了她懷中的桃花枝逗她,微微笑道:“跟娘娘說說,你叫什麼名字啊?說了就還你。”
仙人的訣早就解開,女童驟然失了懷中那束天然就有些親近的桃花枝,有些焦急。但她有言不能吐,隻能伸長了雙臂,伸手去夠那束明明近在咫尺卻又好似遠在天邊的桃花枝。
“她叫枯惹。”仙人站在窗邊撩起珠簾,用仙術把桃花枝遞給女童。
此時屋外正是大雪紛飛,雪色含清光,恰好女童向她看來,那束光便正正好好地照在她的眉眼間。空中的桃花瓣上滾下一滴露珠,寒意滲透肌膚的同時耳邊清明,傳來清晰的兩個字。
“枯惹。”女童喃喃道。
聲如蚊蚋,卻逃不過屋内兩人的耳朵。
“喲,會說話了,想來是與本仙有緣。”狐仙笑道。
仙人輕歎,露出一個帶着疲憊的笑,摸了摸她的頭道:“真好,記住了,你叫枯惹。”
女童不明所以,點點頭。
百年後,有隻仙鶴展翅飛過昆侖山,遠遠看見松下有兩個人影。一個着紫衣的少女正在彈琴,旁邊躺了個青衣仙人,仙人手執白玉盞,正悠哉遊哉地聽曲。
瞧清青衣仙人的面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後,仙鶴一個猛子紮下去,本來打算吓那人一跳。卻被青衣仙人施法輕輕松松地攔下來,從它身上取下信箋後,仙鶴鬼鬼祟祟地轉着眼珠準備啄她一口。不料那人早有先見之明,眼疾手快地抓住它的喙,順手撸了鳥毛。
仙鶴大怒,發現旁邊的紫衣少女看了它一眼。怒而轉頭,看見少女神情冷淡,估摸着不是個好欺負的主。脖子一縮,沒出息地展翅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