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居拾翠殿的這些時日,她與齊光日漸相熟。她看着齊光的時候,偶爾會想起相近年紀的佟步光。也不知他的書念得如何,林德重可有每日督促他。佟步光資質本不俗,不該困在酒肆的柴米油鹽裡。
齊光擡起頭,清澈沉靜的眼神落在江流春身上。夕陽暖融的顔色從她背後潑灑過來,被她身後月白色的輕绡簾幕輕柔地接住。她的衣角、袖口滾了一圈銀邊,在夕陽下微光如粼。
江流春見他不說話,隻以為燒迷糊了,先觀察了氣色,又用帕子墊了手,探了一下他的額頭。
齊光微紅了臉,卻未躲閃:“江姐姐,有勞了。”
因江流春身份未明,不便稱姊道弟,齊光便在拾翠殿内含混地喚江流春“江姐姐”,以示親敬。
江流春道:“熱是退了,但飲食還是清淡些好。按着德妃娘娘的囑咐,今日晚膳還用紅棗枸杞粳米粥,配了水晶雙鮮素蒸餃和四品清淡小菜。殿下若有胃口,可嘗一個蒸餃試試。”
齊光點頭,溫聲道:“好。”
一個,兩個,三個……江流春終于忍不住道:“殿下,這水晶蒸餃個子雖小,但養病之人不宜食之過飽。”
宿簡道:“江姑娘,這是什麼餡兒?我難得見殿下吃餃子吃得如此入神。”
江流春簡短道:“荠菜豆腐。”
宿簡張大了嘴:“我原當是什麼山珍海味……”
江流春順手拿起一隻蒸餃塞進宿簡嘴裡:“口蘑去了蒂,烤出一汪亮瑩瑩的汁水來。新下來的頭茬嫩荠菜略焯水便撈起剁碎,與豆腐沫一同擠去水分。荠菜、豆腐與口蘑汁水這三樣和在一起,隻加鹽提味,以陳年花雕去腥,便已足夠清新鮮美。”
宿簡滿嘴餃子,說不出話,卻一個勁兒點頭,眼睛都亮了。齊光平靜的眼漾出一縷笑意:“小童無知,江姐姐見笑了。”
江流春笑着看向他二人:“以後你們若得閑出宮,便去江梅記尋我,好飯好菜好酒應有盡有。”
齊光聽得“出宮”二字,神色有些黯然,卻仍得體含笑:“到時自當上門拜訪江姐姐。”
江流春待齊光用過了飯,安頓他歇下,便收了碗筷往小廚房送去。她想起今日蒸餃多做了些,準備送些給竹苓做宵夜。
從拾翠殿到太醫院的那段路花開得極好,夜靜愈顯花香秾豔。江流春提着油紙燈籠,行到之處,花葉光暈便溫柔起來。她正惬意間,餘光卻瞧見不遠處的荷池中黑魆魆地立着一個人影。
江流春以為是鬼,吓得幾乎要叫出聲來。待她冷靜,立刻反應過來可能是有人要投水自盡。她三步并作兩步沖向荷池邊,也顧不得水涼,脫了鞋襪,卷了衣袖褲腳,便往水裡趟。那人聽見動靜,回過身來看了一眼,竟驚慌失措地往岸邊逃去。
這一下給江流春整懵了。她能看出此人是想要避開自己。不過好歹是不尋死了,也是功德一件。她遠遠瞧着那人跌跌撞撞沖到
岸上,躲在了樹影裡,身形像是少女。她心中放心不下,便還是跟了上去看究竟。
那少女瑟縮在樹下,身子蜷成一團。長發披散委地,發尾猶滴水珠。濕透的粉紫色寝衣貼在身上,整個人凍得面白唇青,狼狽又可憐。瞧着不過十三四歲年紀。
江流春見她瑟瑟發抖,本想脫了鬥篷給她,轉念一想自己方才下水一番折騰,身上也沒幾處幹的,隻得作罷。
江流春蹲下身來,柔聲道:“夜寒風冷,你衣裳濕透了,要生病的。你跟我去換下濕衣可好?”
那少女直往後躲,身子緊緊貼在樹幹上,眼神惶恐:“你是……何人?”
江流春本想直說,忽然瞟見那少女耳上戴了一對赤金嵌鴿血紅的耳墜子,沉甸甸地如小秤砣一般,心知這少女隻怕并非尋常宮人,便留了個心眼:“我是司膳司的宮人。”
那少女凍得牙關直響,微微點頭,吃力問道:“你……你不……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