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品雪齋。
疏桐在庭院中練劍到深夜,路過董福珍窗下,卻瞧見燈火猶明。她暗自歎了口氣,轉身去了廚房,取了太醫令親為董福珍配制的酸棗仁百合膏,舀出一勺以溫水化開,加少許槐花蜜緩和苦味,盛在小蓋盅裡端去。
董福珍正坐在床榻邊,對着那塊黃泥闆發呆。疏桐走上前去,奉上湯羹:“主人進些吧,酸棗仁最能安眠。”
董福珍回過神來,溫和道:“放一邊吧,孩子。”
疏桐沉默半晌,終開口道:“主人若有心事,不妨說與疏桐,也可稍作排解。”
董福珍搖搖頭:“這些陳年往事不堪得很,何苦讓你也聽了難受。你且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尋出我當年的女官服制,我要與戴永春一同進宮面聖。對了,馔珍樓的事辦得如何了?”
疏桐道:“那馔珍樓主家求之不得,極爽快地收了銀子。我已請江梅記那位林掌櫃代江姑娘前去接手。若一切順當,最遲後日,江姑娘便可成為馔珍樓的主人。”
董福珍面上這才有了一絲笑意。疏桐想了想又問:“同英樓的房契地契,婆婆可要送還與江姑娘?”
董福珍道:“當日英娘把房契地契留給甘露,應是防着梁氏苛待春娘。到時憑着這兩張契書鬧到官府,還能有人為春娘做主。如今瞧春娘的行事,的确是個有主意的,我們且先瞧着,讓她自己曆練一番也好。”
疏桐點點頭,服侍董福珍喝了酸棗仁湯睡下,自己則往庫房去尋董福珍故衣。董福珍自今上登基前一年離宮之後,便再未進過宮城一步,那身官服已蒙塵十餘年。
次日早上,董福珍便裝扮停當,坐着戴永春的車進了宮。路上戴永春忍不住道:“姑姑,你腿腳不便,又何必親自走這一趟。”
董福珍摸了摸手中的包裹,輕聲道:“有些事,從我口中說出,反而牽連的人要少些。”
二人到了福甯殿,正趕上皇帝在前朝與衆臣商議北夏軍情。戴永春趕着去前朝伺候了,隻留董福珍在殿内候着。
不多時,殿外忽然有腳步聲。董福珍正要請安,瞧見來人面容,神色不由一滞:“是你?”
來人是個品階不低的女官,瞧着已有些年紀。她将董福珍神色盡收眼中,皮笑肉不笑地道:“董大姑多年不入宮門,别來無恙?”
董福珍不卑不亢:“承蒙惦記,一切如舊。”
女官道:“我來此處,是替主子給董大姑帶一句話。逝者已矣,死人的公道與活人的太平孰輕孰重,還須姑姑自己掂量明白。”
董福珍身子微顫,當年往事瞬間湧上心頭。她深吸了口氣,宮禮行得一絲不苟:“民婦謝過太後提點,必不敢忘。”
那女官傲然而去。董福珍看着她的背影,沉沉地歎了口氣。連皇帝自己都以為梅含英當日離宮是一時意氣,怎會知道往事中藏着那樣多帶着血淋淋的不得已。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袱,裡面的黃泥闆堅實而冷硬。她長出了一口氣,暗暗下定了決心,将那一冊梅含英親手寫下的手記從包袱中取出,藏進懷裡。逝者已矣,護生者周全才更要緊。有些陳年往事,不如任它被塵埃掩去。
這一日晨起,江流春正在廚房包素馄饨。天氣越發冷了,最宜吃些熱湯食。紫蘇腸胃不好,早上吃葷隻怕克化不動。江流春便選了蘿蔔、木耳、白玉菇、炒蛋和豆角五色食材剁碎做餡,用香油等料将口味調得清爽鮮美,入清雞湯煮熟後再撒一把蝦皮蔥花兒。
馄饨才煮好,林德重便興沖沖地趕到梅園來:“姑娘,馔珍樓之事辦妥了!”
江流春忙給他盛了碗馄饨,夾了兩個才烤出來的鴨油酥燒餅,喜道:“這些日子辛苦林掌櫃了。”
林掌櫃哪裡顧得上吃,先将房契地契捧到江流春面前:“這酒樓已然歸屬姑娘名下。可要把招牌改成咱們江梅記?”
江流春伸手接了,心情大好,思忖片刻便狡黠一笑,道:“我可不想這麼早就被梁姨娘認出來。外觀上,咱們什麼都不用改,悶聲幹大事,隻需要将裡頭修整一番。”
江流春早已想好了,江家老酒館主營平價盒飯快餐,江梅記定位是小而美的私房小館,虎記烤坊專做燒烤大排檔。而這家新盤下來的馔珍樓是用來打垮同英樓的,定位自然也應一緻,面向京城富貴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