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把衆人說得笑了。董福珍忍俊不禁:“江白露,你還不收起你這僧不僧俗不俗的做派,仔細教壞了小輩。”
澄雲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原來她師父出家前俗名叫江白露,又清簡又好聽。
幾人正說着,門外那夥送素齋的又吵嚷起來。澄雲忙出去瞧動靜。董福珍對着疏桐微微點頭,疏桐便随着澄雲一同去了。
董福珍這才問道:“他們所為何來?不過是善男信女的一點赤誠,何必拂了他們的好意。”
甘露師太冷笑道:“善男信女?董大姑當門外是何人?正是江家那位賢惠出名的如夫人梁氏。如此惺惺作态,不過是惦記着英娘留下的東西。她以為将英娘做過的菜式擺在我面前,貼上同英樓的簽子,我便與她有了舊情可叙?東施效颦,令人作嘔!”
董福珍一驚:“難道這梁氏對英娘……”
甘露師太自知失言,自取了銀壺往蓋碗中注水,隻垂頭道:“戚戚小人不足道也。你且嘗嘗這茶是否合口。”
董福珍正色道:“我今日并非是來讨茶吃的。當年英娘與你一同離宮,她經曆了何事,你最清楚不過。江家那女孩子的身世……”
甘露師太立時變了臉色,起身道:“貧尼無可奉告。施主若嫌小庵茶點簡陋,便請移步吧。”
董福珍心知她性子喜怒無常,也不多話,徑直道:“英娘的女兒喜歡上永恩侯府的小公子,可陛下偏把他指婚給了德音公主,在氣頭上還要治那孩子勾引之罪。民自不與官鬥,若英娘的女兒不過是一介民女,也就罷了。可若那孩子也有不凡身世,我到底還能為她争上一争。”
甘露師太一聽德音公主,便拉下臉來:“德音?是淑妃的女兒?怎麼又是她?年輕時跟英娘争搶男人,一把年紀了又讓她女兒強占英娘的女婿。還有皇帝這負心薄幸的,誤了英娘一生不說,還要把英娘的女兒搭上,真是混……”
董福珍聽得直皺眉頭,忍不住打斷她:“慎言!”
甘露師太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才把堵在嗓子眼裡的“混帳一家人”五個字咽了回去,長籲了一口氣,自嘲道:“我那小徒兒說得半分錯沒有,我這六根不清淨的性子,佛門哪裡容得下。”
董福珍懇切道:“這孩子的父親,到底是誰?”
甘露師太思忖半晌,終究還是咬牙道:“還能是誰?還不就是龍椅上坐着的那一位。當年英娘受了牽連被迫出宮時,已然身懷有孕。若不是因為這孩子,她後半生,也不至于如此凄慘。”
甘露師太站起身來,往自住的禅房裡去取了一隻檀木匣,放在董福珍面前的矮幾上,沉聲道:“這就是英娘托我保存之物。她本想将這東西鎖在同英樓地下暗室裡,把鑰匙交托于我,又怕梁氏做手腳,便直接将它送了過來。裡面涉及那孩子身世,本不該給人看的。如今既然事出突然,你便帶去作憑證吧。委屈了那孩子,便是委屈了英娘。”
董福珍打開一看,竟是一本冊子、一塊黃泥闆和兩張契紙。甘露師太将那黃泥闆遞給董福珍,又将匣子合上:“這本冊子是英娘親手寫的,要留給那孩子。這兩張紙是同英樓的房契和地契。那梁氏每日費盡心思讨好我,正是想知道這兩張紙的下落。”
董福珍低頭端詳起黃泥闆來。其上有一大一小兩個手印,一旁用刀刻了“景興三十年二月十二日子時”一行字。
董福珍打量着這怪異的泥闆,忍不住道:“這是何物?刻的可是這孩子的生辰八字?怎的不寫天幹地支?”
甘露師太眼神微微閃爍:“英娘未來得及查曆書,隻草草記下了日子。當日是我親手為她接生,日子定然是沒錯的。你隻需将那黃泥闆呈給負心漢,他便知道了。”
董福珍掐指一算,心中便有了數:“沒錯,英娘是景興二十九年五月離宮的,四月有孕,二月生産,日子正合得上。”
甘露師太肅容道:“英娘的女兒若能有個好姻緣,她在地下也可瞑目了。”
董福珍将那黃泥闆珍重收好,又問:“英娘這些年,到底經曆了何事?”
甘露不語,過了片刻,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将那冊子遞到董福珍手中:“這是英娘寫的,你一看便知。隻是,先别告訴那孩子。”
董福珍将那本冊子翻開。越看到後面,她手顫抖得越厲害,眼淚潸然而下:“英娘……她怎的這般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