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前一晚,江流春在床帳中獨坐到天明。
她如今身處的已然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西跨院的廂房。她是頂着江落月的名頭嫁過去的,做戲自然要做足全套,從西跨院出閣上花轎。
梁令巧已如約放紫蘇離開。紫蘇本不願走,定要守在江流春身旁。江流春好說歹說,才讓紫蘇相信自己早有安排,絕不會輕易把個大活人賠進去。
她盯着帳頂的镂花蝶銀熏球,細細盤算起了逃婚之事。她當日并未将逃婚的打算明說與敵友未明的石玉憐。佟步光、桂子與林掌櫃皆是聰明人,總有一個能明白她送路線圖的意思。
這一天按理說是個黃道吉日,然而江流春已然把自己穿越以來最讨厭的男男女女都見了一遍,着實不怎麼令人愉快。
江同破天荒地來誇贊了她一番,表彰了她為擴大江家财富自賣自身的重大貢獻。而梁令巧則用足了慈母心腸,吃的用的都揀好的送來,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與一日前的陰狠态度判若兩人。
梁令巧臨走時還特意叮囑,按黃家那邊的風俗,新媳婦過門當日,要向公婆長輩敬獻自己親手做的龍鳳喜點,以示心靈手巧,堪為佳婦。
于是,江流春終于得了個離開卧房進廚房的機會。從斷鴻峰歸來至今,她幾乎再未進過廚房。如今雖情勢迫人,她雙手摸上鍋鏟砧闆時,仍覺出一種久違的親切感。
大甯各地婚俗不同,對喜餅也是各有講究。有的是由女方準備喜餅分予賓客,有的是由男方準備喜餅上門提親。而黃家要求女方出閣前親手制點心,也含了考驗新婦的意思。
這種試探讓江流春并不怎麼舒服,不過,做點心這事,于她就如喝水吃飯一般容易。
梁令巧一心想促成這樁倒黴婚事,在準備喜點上便格外上心,原料竈具備得一應俱全,又撥了數個婆子在旁聽候差遣。
江流春哪裡看不出梁令巧的窺探之意,隻推說自己怕吵,把那些燒火看竈的婆子們全都支了出去。反正兩房已然撕破了臉,她也沒必要再藏着掖着裝小白了。
既然是喜事,自然應該團團圓圓。江流春清點了一番現有的食材,略一思量,腦海中便有無數種圓溜溜的點心滾滾而來。她不由暗自偷笑。叫什麼龍鳳喜點,還不如直接叫滾蛋點心。
頭一道是玫瑰蛋黃酥。先從新鮮的鹹鴨蛋中取了整蛋黃出來,表面以燒酒噴過去腥,入蒸鍋蒸至八分熟。再把新采的玫瑰花瓣洗淨撕碎,取一多半與玫瑰花露一同和入淘澄好的軟糯紅豆沙中,再将整顆黃澄冒油的鴨蛋黃包入其中,揉作球狀,制成餡料。油酥油皮各自備好,分作小份,以油皮包裹油酥,多次擀制成皮,包入餡料,緊緊收口團成球狀,撒上白芝麻與剩餘的玫瑰碎,入爐中烤至金黃盈亮。
第二道是金橘桂花盞。她取了小刀來,給橘子頂開了天窗,輕輕捏揉外皮,将橘子瓣取出,撕去絲絡膜衣,隻留細碎晶瑩的果肉。再将果肉與陳皮絲、幹桂花、桂花蜜一同熬炖片刻,待花香浸透橘肉,便将其倒入橘皮碗中晾涼,再擺上一枚新鮮小巧的橘子瓣增些鮮色。
第三道江流春選了明珠葡萄。晶瑩剔透的冰糖殼裡裹着糯米粉、藕粉和葡萄汁所制的瑩紫糯丸,比真葡萄還好看些。當日在江家老酒館裡,這一道彈糯又精緻的小點心頗受好評,聽林掌櫃說,至今仍有人追着他問何時再供應。這菜做起來頗費功夫,若非看在它“滾得容易”的份上,她還真是不舍得在給江家人的東西上費這般玲珑心思。
第四道點心是黑芝麻糯米團。江黃兩家黑了心的,确與這點心分外相配。江流春一想到梁令巧看到點心時的表情,就有些樂不可支。
她唇邊挂着笑,先将糯米粉入鐵鍋中炒出米香氣,再加生粉、牛乳、洋糖調勻制成面糊,以紗篩濾過後入蒸鍋蒸熟。
趁着面團未熟,她先埋頭調起芝麻黑糖餡料來。此時玫瑰蛋黃酥的香氣已悠悠發散,滿室誘人的香氣。
窗外聽動靜的婆子們開始騷動起來,竊竊私語之聲透過窗子漏進來,聽得江流春忍俊不禁。
婆子甲:“大姑娘何時這般出息了?竟能做出這樣好的點心!都不用看就知道定然是極好吃的。”
婆子乙:“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大姑娘到底是太太的血脈,别人比不了的。”
婆子丙:“不知大姑娘的手藝跟二姑娘比如何?”
婆子丁:“這咱們可不敢說。不過,二姑娘在家做點心的時候,我可沒瞧見這麼多人扒着窗戶聞味兒!”
衆人聽了,不由竊笑起來。忽然,笑聲戛然而止,一個婆子結結巴巴地道:“二……二姑娘……”
江落月的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劃破窗紙:“滾!都滾遠些!你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誰的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