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于此,江流春開始懷疑起石玉憐的話來。梁令巧素來以賢德面目示人,行事謹慎,怎會做如此顧前不顧後的行徑?她毀了自己,還捎帶上了她親女兒,這極不合常理。除非,石玉憐在說謊。
她猛然醒悟過來,盯着石玉憐,一字一句地道:“姨娘好謀算!我爹最愛面子,等到江家女兒壞了名聲,成了笑柄,你便可以讓百合出面,把梁氏這番顧前不顧後的謀算告知于他。我爹雖然不中用,到底還是一家之主,怎能容梁氏拿自己的老臉往地上踩。”
石玉憐被戳穿了,卻也并不慌張,不疾不徐地接口:“姑娘的确冰雪聰明。到時梁氏遭了厭棄,我自可過上安生日子。至于姑娘你麼,我是不擔心的。姑娘一人能把老酒館和江梅記做大,想必才華本事不亞于當年梅夫人,自能化險為夷,逢兇化吉。”
江流春看着石玉憐精緻溫柔的臉,有種想揍她的沖動。她把所有人都算計進她的棋局裡。别人的死活于她而言,都是成事的墊腳石。她深知憑她自己與江流春兩人之力也無法與梁令巧抗衡,于是便選擇了以江流春做餌,自己坐收漁利。
她算計自己絕非因恨,相助自己也并非因愛。她眼中隻有利弊得失,執棋落子不帶一絲感情,精密而冷血。
這樣的合作夥伴,正如同行的狼,敏銳而謹慎,大膽又無情,能與你并肩而戰,亦能食你皮肉,吸你骨血。
江流春隻覺得自己在與魔鬼做交易,可是她此刻已無他選。除非,她能把石玉憐的血焐熱。
江流春忍不住問道:“你與江家到底有何仇怨?非要把全家都算計進去。”
石玉憐抿嘴一笑:“姑娘說哪裡的話?我與姑娘萍水相逢,我與令尊逢場作戲,何來仇怨?不過是各取所需,誰也别礙着誰便是了。”
石玉憐俯下身子,輕輕撫了撫江流春的臉,往她被中塞了一樣冰涼的物件,柔聲道:“不過,我着實很想瞧瞧姑娘如何破局。想來,必然十分有趣。”
石玉憐從袖中取出一隻藥瓶,倒出一枚丸藥送入紫蘇口中:“這是舒筋活血的好藥,并無毒性。她上了年紀,總這樣直挺挺地綁着,到底是不行的。”
石玉憐起身往門外走去。江流春見她要走,實在有些着急。她這一走,自己便再無幫手,隻能任人宰割。她若連自己都保不住,還如何保住紫蘇?
她急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你又何苦這般冷血?
石玉憐并未回頭,冷笑道:“我并不曾被他人以‘不忍人之心’相待,又如何以‘不忍人之心’待人?你們或好或歹,或死或生,與我何幹?我七歲便被人賣去做瘦馬,從小學讨好男人的奴顔婢膝的營生,動辄打罵不休,可有人恻隐于我?我十四歲嫁與富商為妾,做小伏低讨好主家,隻求一席安穩之地安身,最終還是被主母尋了由頭趕出家門,可有人恻隐于我?”
江流春聽她如此說,竟一時沉默。她長于污暗泥沼之中,怎知何為磊落光明。自己與她談“不忍人之心”,實在有些殘忍。
石玉憐往門外走去,漠然道:“我飄零十餘年,都不見家人來尋。這世道于我本就無情,我又何須有義?”
江流春聽了這話,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強撐起身子叫道:“鳳兒!”
石玉憐身影一滞,卻并未回頭。江流春心中有了些底氣:“石雙鳳!”
石玉憐猛然回過身來:“你怎麼會知道我幼年的名字?”
江流春也顧不上許多,幹脆豁出去了:“你哥哥一直在找你。十餘年過去了,他還記着你手上那塊月牙形的燙傷疤痕。”
石玉憐溫柔的面具臉終于有了裂痕:“他……他在哪裡……”
江流春終于奪回了話語權,徐徐道:“你可還記得石雙龍的樣子?他跟你面部輪廓很像,柔和又斯文。他為了尋你,十餘年四處漂泊,積了一身弱症。對了,他從不吃桂花糕,因為那日……”
石玉憐尖叫着打斷了她,情緒有些失控:“你别說了!别說了!”
江流春心中實在鄙夷自己,揭人瘡疤到底不是君子所為,但是情勢所迫也顧不得許多,隻得心一橫,接着下猛藥:“他弄丢了妹妹,恨得幾乎要殺了自己。他帶着執念找了許多年,最終,昏倒在京城外五百裡的深山中。”
石玉憐幾步趕上前來,扣着江流春的肩膀,道:“他在哪?你告訴我!哥哥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