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沿着荷池,緩緩往花遮堂走去。忽有柳枝拂在面上,她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已走到了柳隐院的門口。她想了想,還是拐進了院子。
房中彌漫着淡淡的藥草香氣,仍舊如往日般一塵不染。裴少膺坐在案前,修長的手捧着研缽,正全神貫注地搗藥。
聽見腳步聲,裴少膺擡起頭來,笑容裡有幾分驚訝:“江姑娘。”
江流春見裴少膺頸上、手背上都有燒傷的痕迹,不由紅了眼圈,想起那日情景來。
當時,江流春見得斷鴻峰火起,這才想起裴少膺還關在山洞裡。然而,她又說不出讓陸長離去救裴少膺這般話語,因為若此刻不走,華夭夭改了主意,大家便都走不成了。
她想想陸長離,又想想傷勢頗重的桂子,正左右為難時,卻見裴少膺跌跌撞撞地從樹林中滾了出來。那芝蘭玉樹般的男子,此刻渾身是傷,竟狼狽得令人心疼。還好他平安無事,否則,她隻怕要為自己的自私冷血愧疚一輩子。
江流春問道:“你身上又是燒傷,又是刀創,傷得不輕,怎麼不好生歇着,反做起這耗神思的活計來。”
裴少膺聽出了她話語中的關切之意,眼中的笑意又溫柔了幾分:“銳器所緻的傷口,須在剛愈合後便塗抹祛疤的凝玉複顔脂,才可不留痕迹。我離宮時并不曾帶這藥膏在身上,所幸侯府不缺名貴藥材,還可現配些出來。”
江流春看着他頸上的燒傷,掩口笑道:“你倒是很愛惜自己的容顔。”
裴少膺淡淡一笑,手中活計卻不曾停。隻見他将研缽中的紫茉莉花種細細研磨成粉,倒入手邊一個盛滿瑩白乳霜的玉瓷圓盒裡,用玉匙加了幾滴白芍藥花露,細心調和均勻,含笑遞到江流春手中:“你頸上的傷痕快好全了,待血痂脫落,再抹上這個,便不會留疤痕。”
江流春一愣:“是……給我的?”
這幾日手忙腳亂,她自己幾乎都要忘了,脖頸上還有被華夭夭用弓弦抵出的細長傷口。沒想到他竟記在心裡。
裴少膺道:“也不全是給你的,還有你那個受了箭傷的小丫頭,也該早晚用着。我上次險些害她落水,這藥膏就當作我的賠禮。”
江流春白了他一眼,眼神裡卻有淡淡的笑意:“你什麼時候變得像個好人了?”
裴少膺眼神認真而明亮:“在你不讨厭我之後。”
江流春微紅了臉,這才想起正事來:“我明日要回京城了。看到你無大礙,我也就放心了。”
裴少膺有些驚訝:“怎的這般突然?”
江流春強笑道:“我想家了。”
裴少膺從江流春的神色間讀出一絲酸苦,便也不多問,隻道:“三公子呢?”
江流春搖搖頭:“他……他這幾日且有的忙呢,我自己回去就得了。”
裴少膺已猜出幾分緣故,眼中閃過微微的喜色,道:“若非我傷口未愈,我還可與姑娘同路而行。好一個與美同車的機會,竟被我錯過了,實在可惜。”
江流春見他又撩起自己來,忍不住瞥了他一眼,道:“你好生養着吧,可别閃了舌頭。”
江流春站起身往外走去,猛然眼前一黑,又什麼都看不見了,她頓時驚慌起來,一個不小心,便絆倒在門檻子上。
裴少膺忙趕上前來,把江流春扶起。江流春的嗓音帶了慌亂的哭腔:“裴少膺……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又看不見了……”
裴少膺安撫着她的情緒,讓她靠在自己懷中,輕拍着她的背脊,溫聲道:“沒事的,你先閉上眼睛,過片刻再睜開。有我在,你不必怕。”
江流春隻得依言而行。過了片刻,待她再睜開眼時,竟又恢複如常,跟上次在山中時完全是一樣的情形。
她看向一臉關切的裴少膺,道:“裴太醫,我這是怎麼了?”
裴少膺并未回答,徑直問道:“你這般……有幾次了?”
江流春驚訝道:“你果真是神醫!那天跟華夭夭對峙時,我也曾犯過一次病。可是,我以前……并不曾有眼疾啊!”
裴少膺眸光一沉,又道:“江姑娘,你在山頂時,可曾接觸過寒山菊?”
江流春用力搖頭:“我哪有那個膽子?我又不是不知道那花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