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永恩侯府,慎思苑。
容雁聲扶着陸純鈞,在庭院裡散步。庭院裡已然零星開了幾叢菊花。她下意識地想與陸純鈞分享,話到嘴邊卻又遲疑。
她能覺察到,患病這些時日,陸純鈞的心境越發平和,每日早晚在庭院中散步,午後聽她讀讀詩文,誦誦佛經。她還帶着侍女松紋遍尋雲州書坊,買回各種有趣的傳奇話本,講給陸純鈞聽。
此外,她聽說琴可靜心,還特意請雲州知府夫人給她推薦了琴師,學起了音律,隻為彈給他聽。将門虎女容雁聲從未想過,自己少年時重武輕文,多年後竟還會有這般苦習琴歌詩文的别樣經曆。
她的長弓與他的佩劍一同蒙了歲月的浮塵,卻在流光中靜靜開出了别樣的花朵。她仍期待着江流春一行人帶着解藥歸來,卻又慢慢習慣了與他這般朝夕相對。他看不見她雲鬓朱顔,卻聽得見她心底溫柔的愛意。
她側首看向陸純鈞。他閉着眼,眉頭比往日又舒展了些許,唇角噙着恬淡的笑意。這般甯和的光景,她怎忍心提起“看見”二字,将美夢打碎。
陸純鈞已開了口:“雁娘,窗前那盆綠菊開了。”
容雁聲一愣:“夫君,你怎知……”
陸純鈞淡淡一笑:“綠菊香氣冷冽孤清,不與其他品種相似。我自失明以來,嗅覺和聽覺反變得越發好了,倒也算是因禍得福。”
這話雖是自嘲,卻帶着幾分無奈。容雁聲聽得心酸,正要說話,卻見松紋匆匆進來,道:“世子,少夫人,三公子他們回來了!”
容雁聲驚喜道:“此話當真?可取回藥引了?”
松紋搖搖頭:“人才進了西角門,正往夫人院裡去,還未來得及說話呢。”
容雁聲苦笑道:“是我心急了。他們此番定然辛苦,我不想着關懷,卻隻惦記着藥引,實是不該。”
松紋勸解道:“少夫人也是一心為了世子,關心則亂,又何必對自己太過苛責。”
松紋忽壓低了聲音,附在容雁聲耳邊道:“少夫人若要到夫人院裡,還是不要與世子同去的好。”
容雁聲心知松紋是怕若解藥有個萬一,陸純鈞聽見了心裡不好受,于是颔首道:“你好生服侍世子,我去去便回。”
沒想到陸純鈞已然聽見了,淡淡道:“雁娘,扶我同去。解藥如今于我,不過是命裡無時莫強求,能見三郎平安回來,我方可安心。”
容雁聲在心底默默歎息,強笑道:“好。”
容雁聲扶着陸純鈞,一隻腳才跨進西院的門檻,便聽房内傳來陸長離的聲音:“母親,是兒子無能。”
容雁聲隻覺得她與陸純鈞相握的手微微一顫,不知發抖的人,是她還是他。
他們夫婦二人坦然而入。容雁聲扶着陸純鈞在嘉平郡主下首坐下,自己則立在一旁,靜靜端詳着衆人的神色。
陸長離将這一路經曆詳盡道來,此中驚險,連嘉平郡主都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聽到寒山菊被大火燒盡時,容雁聲的心,瞬間沉入谷底。
嘉平郡主沉默許久,才道:“三郎,你此行辛苦,快去歇息吧。此次随同之人,各賞銀五百兩。吩咐廚房,把三郎愛吃的菜品盡數備上。”
說起随同之人,嘉平郡主忽然問道:“裴太醫怎麼不見?”
陸長離道:“裴太醫從斷鴻峰頂火中逃出時,身上多處被火灼傷,實不便前來拜見,我已經讓人将他送回柳隐院休養了。”
嘉平郡主皺起了眉頭:“裴太醫是陛下跟前的得意人,切不可輕慢。吩咐下去,最名貴的藥材食材盡着裴太醫用,再尋幾個最細心的丫頭好生照料。”
衆人見嘉平郡主臉色不好,皆識趣地退下了。嘉平郡主吩咐玉采道:“去看看侯爺的家書到了沒有。”
過了半晌,玉采急匆匆回來,将一枚火漆密封的竹筒呈給嘉平郡主。嘉平郡主看畢,臉色越發凝重,起身進了内室。
玉采心知必有大事,忙遣盡房中婢仆,緊閉門窗,匆匆跟了上去。
嘉平郡主握着信紙,長歎一聲,道:“終究是躲不過的。”
玉采奉上一盞茶,道:“難道京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