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膺含笑看着她:“你與陸三公子,是如何相識的?我保證,絕不傳與第三人知。”
江流春心中坦蕩,并不打算隐瞞,如實道:“那一日我在我家酒館裡閑坐,有個少年忽然闖進來,說有人追殺他,還給了我一個羊皮紙筒,讓我藏起來,說是關系到千萬人的冤情和性命。”
裴少膺手中的水碗猝然落地。江流春下意識地去接,卻還是遲了一步,隻剩下滿地碎片。她不解地看向裴少膺。難道他是被這故事吓着了?可是她講的,分明不可怕啊。
裴少膺輕描淡寫地道:“姑娘的故事驚心動魄,倒是我失态了。請姑娘接着講吧。”
江流春仍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絲古怪的情緒,卻也并未多想,又道:“我本不願管閑事,正要推辭,卻見一群膀大腰圓的打手已然殺進院子。我腦子一熱,便将他藏進了廚房角落的水缸裡。我生怕那些打手沖進來翻找,便将店裡所有的辣椒面都翻出來,熱辣辣地炒了一鍋,硬生生把歹人都嗆走了。”
說罷,她便從腰間取下那香囊,笑容裡有些小得意:“喏,就是這個了。”
也不知是否是夜裡寒涼的緣故,借着月光,江流春隻覺得裴少膺的臉色分外蒼白。她不由道:“你……你還好嗎?”
裴少膺回過神來,強笑道:“聽故事入迷了,思緒翻山越嶺,竟一時拉不回來。”
江流春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這故事也沒多燒腦,他哪來那麼多“翻山越嶺”的思緒?而且,他看上去似乎并不太高興。
她決定把這故事草草講完:“歹人走後,我和佟步光給長離包紮了傷口,安排了住處,沒想到第二日天不亮他就離開了酒館。等我再遇見他,已是在京城外的官道上。他喜歡吃我做的菜,我也喜歡做美食給他吃……”
裴少膺終究打斷了江流春的話:“江姑娘是要将你二人間的兒女情長事無巨細地講給我麼?不早了,江姑娘,睡吧。”
他自顧自站起身來,在洞穴内找了個背風的角落,阖上了眼。獨留江流春愣在當場,滿腦子問号。
他這什麼意思?明明是他要問自己與陸長離的事,自己如實說了,他反倒翻臉惱了,何苦來哉?
她轉念一想,裴少膺對自己多有試探,一來二去,隻怕難免生出幾分真心,方才聽了自己與陸長離的往事,心裡吃味也是有的。江流春不禁心生歉意,覺得自己這事做得不地道,人的感情都值得尊重,怎可平白刺别人的心。
她看向沉睡的裴少膺。他半邊臉隐在暗影裡,半邊臉卻被皎潔月光籠上一層柔霧。纖長的眼睫低垂着,薄唇緊抿,微皺眉頭,連睡覺的神色,都充滿防備。
她抱膝坐在他對面,越發沒了睡意。不知她要與裴少膺在這石洞裡困多久,也不知佟步光去月牙村能否搬得來救兵。那些樸實的村民雖然骁勇,卻真不一定是華姑娘和木蓁等人的對手。
忽然,她聽見裴少膺說起了夢話:“爹……娘……全是血……都沒了……我要報仇……”
江流春心知他是魇住了,忙輕柔地将他拍醒。裴少膺醒轉來,恍惚間認出了江流春,眼神霎時冰冷:“你别碰我!”
江流春一愣:“我是江流春啊,你睡得不認得人了?”
她隻當他是被噩夢吓着了,有意放緩了語氣,又柔聲道:“夢見了什麼?你說出來,或許會好受些。”
她一壁說,一壁起身倒了碗清水遞給他。裴少膺接了水碗,一氣喝盡,神志才恢複清明,看向江流春時,眼神又溫柔如往日:“江姑娘,吓着你了。”
江流春擺擺手,有意寬解他:“這有什麼。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我來給你解解夢。”
裴少膺眸光一沉,唇邊有一絲嘲諷的笑意一掠而過:“我夢見了一場滅門慘劇。”
江流春以為他夢見的是驚悚靈異,沒想到居然是血腥暴力,自己反吓了一跳,連忙安慰道:“别怕,夢都是假的。”
裴少膺看着她,眼神複雜:“可是這個夢,就好像當真發生過一般。夢裡我變成了一個太守的兒子,因些緣故從小被養在别人家裡,與父母鮮少相見。父母允諾他,十八歲那年要将我接回家去認祖歸宗,沒想到十八歲生辰前夕,竟等來了全家被滿門抄斬的噩耗。”
江流春不禁一哆嗦。居然是滿門抄斬,這夢裡的場景隻怕是她無法想象的人間煉獄。
裴少膺神色不自覺地陰沉下來:“在夢裡,我看見人頭紛紛落地,看見血肉橫飛,一家百餘口的鮮血把土地染紅。而斷頭台下的百姓,竟全歡呼雀躍。”
江流春忍不住道:“這些人……殺人有什麼可高興的……”
裴少膺的眼神略溫和了一點,歎道:“是啊,我也不知他們在高興什麼。普天之下,誰無父母,誰無妻兒,何必如此幸災樂禍。”
江流春敏銳地捕捉到一個關鍵的點:“那麼,夢中可曾交代,太守因何而落得如此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