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城外,烽煙乍平。城牆下斷箭折戟早被兵士清理了去,唯餘殘血焦土,将過往銘記。
陸長離天不亮便登上城牆巡望。舉目四顧,蒼山萬裡,盡染黛青。遠遠可見北夏邊境内,牧民騎了高頭駿馬,放牧羊群。
他臨風長立,心境難平。他不負長兄所托,守住了北境的安甯,陛下也親賜恩旨予以嘉賞。然而,他心頭卻無半分欣悅之意。
北夏國向來虎視眈眈,每隔三五年,便要出兵擾境,劫掠财貨。此次邊亂雖平,不知下次又是何時。
身後陸衡的聲音響起:“公子,小人回來了!”
陸長離臉上終于有了笑意,回身道:“父母親都還好麼?”
陸衡奉上家書,道:“侯爺與夫人都好着呢,十分惦念世子和三公子。”
陸長離伸手接了,又問道:“那……她呢?”
陸衡道:“江姑娘也諸事平安。小人把那泥塑送去時,姑娘歡喜得很。聽說她還接手了寶味居,改了個名兒叫做‘江梅記’,經營得十分紅火。”
陸長離聽陸衡細細講了寶味居易主的前因後果,不由含笑:“她好生可愛。”
陸衡實在是摸不着頭腦。江家姑娘一張利嘴罵得寶味居的段掌櫃在京城再無立足之地,雖然大快人心,但與可愛實在沾不上邊。女子應溫柔和順,不以強辯為美。江家姑娘雖然生得好看做飯又好吃,嘴皮子卻太利落刻薄了些,若要娶來當老婆,這可招架不住,吵架都吵不赢,隻有幹瞪眼的份。
他擡頭一瞧陸長離寵溺的神色,不由暗自歎息。自家公子在軍中待得久了,心儀的姑娘都自帶橫掃千軍的氣勢。
陸衡此時才想起包袱裡那些吃食來,忙不疊掏出來,獻寶一般地捧給陸長離:“公子,這是江姑娘讓小人帶來的。姑娘還給小人備了一份作幹糧,當真是世間難尋的美味。”
陸長離打開一看,是一大包點心,和四個油紙包着的燒餅。燒餅裡夾了厚厚的肉片,此時雖然已冷透了,卻仍可聞得油脂餘香。
陸長離拔腳便走:“你整夜長途跋涉,如今定然餓了,先随我回侯府用些早飯。”
陸衡跟在陸長離身後,禁不住偷笑道:“公子明明是惦記江姑娘的燒餅夾肘子,才想起小人腹中空空。小人這次就不謝公子賞了,隻遙謝江姑娘便是。”
陸長離肅聲道:“越發沒規矩了。”話雖說得硬生生的,可眼中笑意卻暖融。
永恩侯府東花廳裡,主理家事的少夫人容雁聲攙扶着失明的世子陸純鈞,緩緩在主位坐下。她瞧見陸長離帶着陸衡進來,忙吩咐下人擺飯。
因陸純鈞還病着,侯府飲食便以清淡為主,極少煎炒。雲州侯府的廚子比不得京城侯府那般講究,所幸陸純鈞夫婦和陸長離于飲食上素來不甚在意,口腹上倒也不覺得委屈。
今日早飯,又是甜、鹹米粥各一品,蒸點十樣,小菜八碟,與往日别無二緻。
陸長離上前先向兄嫂請了安。容雁聲含笑道:“三郎,今日廚房做了你愛吃的香菇蝦仁粥和荠菜鮮肉餡的玻璃蒸餃。”
說罷,她又對陸衡道:“阿衡趕了一夜的路也辛苦了,一起上桌吃吧。你打小便跟着三郎,情分自是不同的。”
陸長離忙道:“有勞大嫂費心。”
陸衡也拜謝道:“謝少夫人。”
京城永恩侯府規矩嚴謹,而雲州侯府卻随意許多。陸純鈞自小與軍中将士同食同寝,并無太多尊卑之念。而容雁聲雖看着溫婉,卻也出身将門,外柔内剛,大方随和,不拘小節。
陸純鈞自失明之後,身心俱創,越發不思飲食,不過吃了小半碗紫米粥,便放下了碗筷。容雁聲滿面憂色,卻也勸不得。
陸長離看着陸純鈞無神的雙眼,萬分心痛。長兄本是天之驕子,世人羨妒,如今一朝失明成了廢人,心裡怎會好過。
陸衡忙給陸長離使眼色,輕聲道:“公子,别忘了江姑娘給的燒餅夾肘子和點心。”
陸長離一下子明白過來,忙将陸衡手上的紙包遞給身後婢女:“拿到後廚去烤熱了送來。”
陸衡忙補充道:“燒餅皮要烤的脆脆的才好。”
容雁聲本愁容滿面,見這二人如此,忙詢問道:“三郎,這……?”
陸長離道:“陸衡從京城帶回來幾個夾了肘子肉的芝麻燒餅,拿來給兄長和大嫂嘗嘗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