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要走,又想起桌上的點心來,回頭道:“這小丫頭的紫蘿餅做得不錯,與‘她’當年的手藝頗有相近之處。下次你見了那丫頭,托她再做些。”
數日後,疏桐又上門來。她見了江流春,也不寒暄,開門見山地拿出一個信封,道:“江姑娘,這是主人給你的,請務必收下。”
江流春以為又是請柬,便含笑道:“多謝董婆婆疼愛,這次我再多做幾款好吃的點心給婆婆帶去。”
疏桐面無表情:“姑娘誤會了,主人今日離京,車馬已至城外。江姑娘若無别的話,疏桐先行告退。”
江流春自然不好多問,好生送了疏桐出去。人走後,江流春才打開信封。裡面是兩張契紙,她一眼便瞧見了“寶味居”三個字。
紫蘇見江流春盯着那紙神色複雜,便走過來瞧,竟也大驚失色:“這是……寶味居的房契和地契?”
江流春一愣,忙拿着信封往疏桐離開的方向追去。
不遠處的官道上,有一輛素淨的馬車緩緩而行,青衣佩劍的疏桐騎着白馬跟在車旁。車後又有護衛若幹。
疏桐回頭時,瞧見了遠處跌跌撞撞追上來的江流春。她對車内道:“主人,江姑娘趕來了。”
車内人笑着歎了口氣,道:“果然跟她娘一個性子。停車吧。疏桐,你去接她過來。”
江流春追車追得筋疲力盡,擡頭瞧見前方一人一馬忽然折返,沖着自己而來。待近了一瞧,果然是疏桐。
疏桐也不多話,徑直伸手将江流春一把撈上了馬。江流春暈乎乎的,總覺得自己誤入了江湖俠侶浪漫片場,隻可惜身後那英姿飒爽的俊俏俠客是個女兒身。
董還珍已然下車,立在路旁等候。江流春下了馬,先行了禮,才捧出那信封道:“董婆婆厚愛,晚輩感激涕零。可這屋契、地契價值不菲,晚輩實不敢領受。”
董還珍慈祥笑道:“傻孩子,你瞧,那契上寫的還是婆婆的名字。婆婆隻将這地方借你,你愛怎麼張羅,就怎麼張羅。婆婆知道你有心做一番大事,總在那小酒館裡,難免展不開手腳。”
江流春深深感念董還珍的好意。契約上寫的是董還珍之名,有她這位退休的天子近侍擋在前頭,日後能免去不少麻煩。董還珍此舉,既給了自己飛翔的翅膀,又給了自己遮風擋雨的蔭蔽。
江流春紅了眼圈:“婆婆,你為何對我這般好?是因為我娘麼?”
董還珍看着江流春頭上那碧梅簪,笑容裡有些凄然:“投緣罷了,何必尋根。”
董還珍在疏桐攙扶下登車而去,江流春目送馬車走遠,心潮翻湧。她抱着信封,信步往寶味居去。果然,寶味居早已關門落鎖,連門匾和酒旗都摘去了。
她又不是傻白甜,不可能看不出這其中的門道。段仁良這般無信之人,怎可能輕易答應出讓這塊肥肉?必是有什麼非凡手段在其中。
寶味居外頭有個挑着竹筐賣果子的貨郎,江流春往來于這周圍時,經常見到。她便上前去買果子,順便打聽一番。這些不起眼的貨郎小販,反而是消息最靈通的群體。
江流春先買了三斤海棠果、二斤蜜桃并一斤梅子,又故作懊惱地向貨郎打聽道:“這位大哥,這寶味居好端端的不開門了?枉我大熱的天白跑一趟。”
貨郎大哥極具八卦精神,勁頭十足地打開了話匣子:“小妹子你來得不巧了,寶味居前日才關門摘匾的。我每日在他家門口擺攤,前天聽得清清楚楚,寶味居的東家前來把段掌櫃臭罵了一頓,說什麼‘你個蠢貨胡誇海口,又言而無信,把老子的臉都丢到宮裡去了,還開什麼開,滾回去種地才是正經’。”
江流春心中驚訝。萬萬沒想到,寶味居的東家竟然跟宮裡有關,想必不是官宦,便是宦官。段仁良這厮真是滿嘴跑火車,上次還口口聲聲說地租八百兩,租主等着租金養家糊口,自己居然還為此動過恻隐之心,真是白瞎了。
貨郎大哥講得眉飛色舞:“然後啊,就聽見噼噼啪啪的打臉聲。過了半晌,便瞧見那段掌櫃從裡面沖出來,那臉上青紅紫白的顔色,可比我這擔子裡的果子好看多了!”
江流春問道:“你可看清那東家是什麼人?”
貨郎從水囊裡倒了口水潤潤嗓子,神秘道:“那老兒啊,穿得體面富貴,帶着兜帽,瞧着細皮白肉的,罵起人來還一副娘娘腔,對了,那人好像還沒有胡子!哈哈哈,八成是個假老爺真公公,縱有家财萬貫,卻連女人都消受不得!”
貨郎本是胡開玩笑的口吻,江流春的神色卻凝重起來。把這些細節串起來可知,寶味居的東家是宮中内侍,因段仁良來江家酒館挑釁壞了名聲,傳到宮裡沒法做人,不得已把這地方讓給了董還珍。
縱有董還珍護着,這個梁子,隻怕已是結下了。事已至此,倒不如抛卻雜念,展開手腳,把江梅記私房菜館子好好地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