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還珍遲疑片刻才道:“不過是老身新結識的小友,心腸極好,憐我年老獨居,故做了幾品點心來哄我開心。”
男子深深地看了董還珍一眼,又問江流春道:“你這七品點心很是新奇,都是什麼?”
江流春隻覺得男子氣勢迫人,不可直視,垂目硬着頭皮道:“這一盒點心名喚七喜小點,七色七味。粉的是桃花酥,褐的是赤豆羊羹,紫的是紫蘿餅,黑的是芝麻酥糖,擺的是牛乳蒸糕,金的是藕粉桂糖糕,橙色的是橙凍。”
男子道:“心思倒巧,不知味道如何,又喜從何來。”
江流春十分想翻白眼—想吃你就明說嘛,非要拐彎抹角地端着架子。于是,她直截了當地道:“您一嘗便知,不‘喜’算我的。”
董還珍聽了此話,面色有些發白,卻見那男子面色并無不悅,暗自松了口氣,示意疏桐添香奉茶。
那男子倒是好胃口,極優雅地把這七樣點心都嘗了一遍,含笑道:“一喜桃花如嬌面,二喜羊羹小豆香,三喜藤蘿甜入餅,四喜黑麻熬酥糖,五喜乳糕松又軟,六喜藕粉留桂芳,七喜晶橙出素手,春茶一盞對夕陽。果然好名字,好手藝。”
江流春見董還珍對那男子頗為敬畏,于是便主動告辭:“董婆婆今日既有貴客,晚輩改日再來拜見不遲。”
董還珍歉然一笑,叮囑江流春路上當心,又讓疏桐送江流春出去。
江流春一走,董還珍對着那男子,端端正正地行下大禮:“微臣董還珍叩見陛下。”
那男子正是大甯皇帝齊昭明。皇帝擡手示意董還珍平身,聲音難辨喜怒:“那女孩是什麼人?”
董還珍有些心虛地道:“回禀陛下,是微臣最近新結識的小友……”
皇帝目光冷峻:“你這小友很是了不得,竟穿得起朕賜給英娘的山影湖光錦,戴得起那寒玉碧梅簪。董大姑,你該知道,這天下誰才是主子。”
董還珍複跪于地,含淚道:“請陛下恕微臣欺瞞之罪。她是英娘唯一的骨血,長于民間,天性自由爛漫,不喜規矩,微臣實在不忍……”
皇帝眼神略柔和下來,道:“朕心中有數。你起來回話。”
董還珍便把她所打聽到的江家諸事一一說了。皇帝聽到驢打滾一節,不由含笑:“這小丫頭嘴上刻薄,性子卻灑脫可愛,十分有趣,是很像‘她’年輕時的性子。”
董還珍心中默默歎氣,說完江流春的光輝事迹,又說起了江家那些污糟事。
皇帝冷然問道:“這小丫頭是被其父的妾室從家中逼走的?”
董還珍道:“回陛下,微臣也曾着人打探,卻聽說是因江家有逝者邪祟,沖着了大姑娘,這才搬出江府,前往城外别院避煞養病的。據江家二門上的下人所言,江同那位妾室,面上待她還算不錯。”
“逝者”二字令皇帝無意識地皺起了眉:“細細道來。”
董還珍見皇帝神情不善,心頭一緊,斟字酌句地道:“江家下人紛紛傳說,去了的梅氏夫人不甘薄命,陰魂附在其女身上,想讨個公道……”
皇帝的手在衣袖中無聲地攥成了拳,眼神冷厲如冰。這該死的江家!
董還珍是知道皇帝的脾氣的,見他如此,便慌了手腳,忙跪下道:“請陛下三思,莫因打老鼠傷了玉瓶。”
皇帝緩和了神色,道:“既是去别院養病,為何又成了廚娘,惹出那樣多的風波?”
董還珍含蓄地道:“若無一技傍身,她一個沒娘的女孩兒家,如何做得了自己的主。不過是為謀生罷了。”
皇帝一時失神。十三年前的那一幕又回到眼前。
“你為何執意要離我而去?此去天高地遠,前路難知,你往何處栖身?”
“郡王多慮了,微臣以烹饪之技傍身,隻要這天下尚有人好美食細點、醇酒香茶,微臣就不會沒有活路。”
那女子倔強的背影在往事塵霧中消散。皇帝回過神來,徐徐起身:“朕回宮去了。你多看顧她些。那老舊酒館十分局促,是時候給她換個大些的地方了。”
董還珍忙福身行禮:“微臣明白。恭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