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立時有人應和：“可不是！我們是來吃飯的，不是來受罪的！城裡品雪齋門外頭排隊好歹還有片陰涼地呢！”

林德重實在是頭疼。這江家酒館門庭冷落多年，并不曾有幸擁有排隊的煩惱，門廊也沒什麼遮擋，隻是一片太陽地，的确說不過去。

林德重正在發愁，忽然見兩個跑堂擡了個大瓷罐子出來，後面跟着佟福，抱着一摞水碗。

林德重忙叫住問道：“佟福，這是做什麼？”

佟福神秘兮兮：“姑娘在後廚聽說外面的食客等得不耐煩了，讓我送點好東西來給他們壓壓火氣！”

說罷，佟福便對衆人道：“小店實在是地方有限，隻得委屈諸位貴客。不過，我們大廚準備了冷泡毛峰給諸位消暑。”

立刻有人提出反對意見：“茶涼了還能喝麼！拿這點子不值錢的殘茶來打發我們！”

人群裡有個婦人越衆而出，聲如洪鐘：“你不稀罕喝就一邊涼快去，老娘喝！”

那婦人雄赳赳地沖着佟福走來，伸手道：“你們姑娘的洗手水都比外面的黃湯香甜，給老娘來一碗！”

林掌櫃定睛一看，竟是郭家鐵鋪的女主人窦力娘。郭家娘子果然是對姑娘的手藝情深意重。

窦力娘端起碗來喝了一口，大呼道：“冰涼涼的，果真爽快！”

衆食客瞅着窦力娘的神色并不像刻意吹捧，便不少人也跟着上去要茶喝，抱怨之聲頓減。

林掌櫃忙趁亂走到窦力娘身邊問道：“郭家娘子，果真好喝麼？”

窦力娘點頭如小雞啄米一般：“我家的茶冷了就一股澀味，不知江姑娘的涼茶怎生炮制，竟有這樣的味道！不信，你嘗嘗！”

林掌櫃将信将疑地找佟福端了一碗嘗。茶湯淺碧，入口冰涼清洌，茶香滿口，還帶了絲絲甘甜回味，實是夏日解暑佳品。

毛峰是綠茶，又是三月才下來的明前新葉，極為新鮮幼嫩，其性本就解暑生津，再用冰鎮，口感更佳，冰涼鮮爽，清淡去火，大勝綠豆湯酸梅飲等常見甜飲。

林掌櫃看着那些端着茶碗一臉滿足的食客，不由又為江流春的小腦瓜驚歎了一次。這一壇子綠茶能值幾個錢，居然就這樣把這群馬上就按捺不住火氣的食客都穩住了。這份聰慧，果然像她……林掌櫃歎了口氣，思及故人。

窦力娘大大咧咧地道：“我過一會子能進去瞧瞧姑娘不？”

林掌櫃才回過神來，把窦力娘拉到一邊，正色道：“郭家娘子，在下有一事相求。小店最近得罪了附近的寶味居，隻怕有人要找姑娘晦氣。還請郭家娘子千萬裝作不認識姑娘，也不曾知曉咱們酒館大廚身份。”

窦力娘瞪大了眼睛，問道：“不就是一個寶味居，怕他什麼！我窦家可不是好惹的！我爹開着兵器行，我大伯父的虎威镖局在京師附近的燕雲州也有些勢力，誰要敢欺負我江小妹子，老娘我第一個不答應！”

林掌櫃見窦力娘會錯了意，隻得換了個通俗易懂的理由，解釋道：“不是怕人欺負姑娘，而是怕姑娘小小年紀就抛頭露面做飯為生，耽誤了她找婆家！”

窦力娘立刻明白過來，拍着林掌櫃的肩道：“我明白了！必不讓人知道姑娘在這裡掌勺，你放心吧。”

窦力娘是打鐵的女悍将，一掌下來，把文弱書生林掌櫃險些拍到地上去。林掌櫃強作笑容，心中着實有些同情他的老相識郭子牛。

最後一桌食客終于酒足飯飽地走了，廚房内的江流春、荷花等人，大堂内的林掌櫃、佟福等人，都各自癱坐在原處歇息，筋疲力盡。

佟福對林掌櫃道：“掌櫃的，我真沒想到，有生之年竟能看見咱們酒館裡擠破頭。”

林掌櫃嘴角帶着一抹會心的笑意：“上一次人滿為患，還得追溯到十一年前，夫人掌管這家店的時候。”

佟福忽然問道：“林掌櫃，你不是還考取過功名，最後為何要留在此處當個小掌櫃，而不是出去做官呢？”

林掌櫃看着佟福，笑意渺如雲霧：“做官有什麼好。怎麼，小猴兒，想做官了？”

佟福難得地認真了起來：“林掌櫃，我問你，如果想讨大戶人家的千金作媳婦，我當如何？”

林掌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知，‘門當戶對’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