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正當飯點。

京郊官道邊，停了一輛舊闆車，上面擺了數十個四四方方的柳編盒子。闆車前面立了個木牌，上書三個氣勢磅礴的大字：“賣盒飯”。

路人大多行色匆匆，偶有人好奇停下腳步看一眼，問過價後，便搖搖頭走了。

江流春搖着扇子立在闆車後面，垂頭喪氣：“咱們酒館裡一碗清湯面八文錢，一碟拌白菜絲六文，一盤糖醋茭白三十文，一份江米扣肉五十五文，一條二斤重的清蒸鲈魚一百二十文，都算是親民合理的價格，那我一份有葷有素營養衛生的盒飯不過賣三十文，為何人人都嫌貴呢？”

佟福将闆車上挂着的水囊遞給江流春，裡面是晾涼的百合綠豆湯。他見江流春皺眉苦思，便道：“姑娘你想，若三文錢買個燒餅就可充饑，誰願意花十倍的價錢買這稀罕的盒飯？”

江流春明知他說得有理，卻不願就此放棄，遠遠瞧着有輛華麗的馬車從京城的方向而來，她又燃起了希望，立在官道邊吆喝起來：“賣盒飯喽！葷素搭配、新鮮好吃的盒飯！”

佟福看着江流春的背影，竟有些莫名心疼。姑娘主動扛起了大家的生計，每日總是笑眯眯的樂觀模樣，讓人幾乎忘記了，她還隻是個十三歲的女孩子，本該被人保護。

那馬車從江流春的闆車前過去，卻忽然又停在了不遠處，從車上下來個少年，一身鴉青色羅袍，腰間佩劍清光凜然，眉眼英朗，身姿挺拔如孤竹冷松。那少年走到江流春的闆車前，她才認出是舊相識。

确認過眼神，是她救過的那個白蘿蔔少年。他換作了公子青衫，竟這樣好看，清朗又奪目，令人挪不開眼。

少年也認出了江流春，笑意裡染了陽光的亮色：“江姑娘，是你。”

江流春含笑問好：“多日不見，傷可好全了？”

少年道：“多謝江姑娘挂心。當日受姑娘救命大恩，卻不辭而别，事非得已，還請姑娘莫生我的氣。”

江流春脫口道：“不生氣不生氣。”話出了口，她反而有些懊惱。自己到底是着哪門子急。

少年見江流春急着解釋，心中竟有些竊喜，又問道：“姑娘那酒館還好麼？如此烈日，姑娘怎麼當街叫賣？姑娘若有難處……”

江流春忙擺擺手道：“多虧公子當日慷慨借銀，才使小店起死回生，如今一切都好，并無困難。我隻是想了個新鮮的賺錢點子，就出來試一試。”

少年這才注意到闆車上的柳編盒子們：“這是？”

江流春拿了一份遞給他：“盒飯，葷素搭配，你來一份嘗嘗。”

少年愣了一下，江流春忙殷勤補充道：“不收你錢，好吃着呢。”

少年接了，打開柳條編的蓋子，便聞得飯香撲鼻，令人垂涎，竹盒内放了一個油紙包。他迫不及待地将油紙包打開。

左半邊是顆粒分明的熱白米飯，上面卧着一顆油汪汪的煎蛋，還撒了些碧綠蔥花、潔白芝麻。而右半邊則是肉末茄子和香芹腐幹，一邊醬赤，一邊瑩綠。為了防止菜串味，兩道菜中間用汆燙過的小青菜劃出了楚河漢界。

少年唇邊不由漾起笑意。這般别出心裁，這般精緻可愛。他擡起頭來，面前這少女正一臉期待地盯着自己，杏眼含星。他竟被看得臉紅了，又低頭去看菜，似是要從油菜裡看出花兒來。

他七歲就随父親駐守大甯重鎮雲州，十一歲便策馬橫刀上陣殺敵，刀光劍影當前，他眼都不曾眨，竟未想到，自己會不敢看那女孩子星辰般的眼睛。

江流春并不知他心中波瀾，反而莫名其妙，心道：“我的盒飯這麼好看的麼？能看這麼老半天？難道米飯裡有蟲子不成？”

她忍不住心虛地問道：“公子，你覺得如何？”

少年回過神來，忙道：“極好。江姑娘，你的盒飯，我全要了。”

他這話說得極認真，此刻近正午，正是日頭毒的時候。這少女一瞧便知身子單薄，扛不住曬，不如自己幫她個忙，也好讓她早日家去歇息。

沒想到，他的江姑娘拒絕得也極認真：“公子，你若喜歡我的手藝，你全包圓了，我自然歡喜。可你都不曾嘗一星半點，就說要盡數買下，顯是憐我當街叫賣，發了好心。你已重金相借，解我燃眉之急，我若此時再占你便宜，大違君子之道。”

少年從未想過她會拒絕，一時語塞。她此時已有些狼狽，滿臉汗水，雙鬟微亂，月白衣裙下擺被蹭上了車輪灰印子，卻挺直了腰杆，拒絕了他的憐憫。

江流春見少年尴尬不語，便換了話題：“你今日拿兩盒去嘗嘗，若好吃，你下次路過再來照顧照顧我的生意，你看如何？”

那少年竟鄭重地對她拱手道歉：“是陸長離唐突了姑娘，姑娘見諒。”

江流春忙哈哈一笑，塞了兩個盒飯到他手裡：“你的好意我心底很感激，有什麼諒不諒的，咱們好歹也算是朋友了。”

少年又紅了臉，對江流春道：“姑娘稍候，在下頃刻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