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春不知何意,隻得點點頭,目送他向不遠處一駕華麗馬車走去。陸長離。原來這少年的名字這樣好聽。
佟福立在江流春身後,看着這一雙少年男女言笑晏晏,心中竟有些自慚形穢。姑娘看那少年的眼神,真的與看自己時不一樣。
陸長離捧了兩個盒飯,登上了車。車裡設了冰盆,比外面清涼許多。嘉平郡主正倚着緞面軟枕,拿了卷詩集看,見陸長離回來了,笑意裡略有嗔怪:“三郎,怎麼去了那樣久。”
陸長離含笑奉上那盒飯:“兒瞧見了稀罕吃食,故買來請母親嘗鮮。”
嘉平郡主掃了一眼,雖有些好奇,最終仍搖頭拒絕:“車上自有侯府中江南廚子制的點心糕餅,還是莫吃這些來路不明的東西。”
陸長離将那柳編盒子打開,啟了油紙包,捧到嘉平郡主面前笑勸:“母親不妨先瞧瞧這盒飯,兒聞着都垂涎三尺了。”
嘉平郡主聞到肉末豆腐的香氣,神色有了變化,對一旁執牙扇的侍女道:“玉采,取筷子來。”
那侍女玉采的眼神中難掩驚愕之色。嘉平郡主于飲食一道極為挑剔,永恩侯府的廚子都是遍訪天下請來的,怎麼今日居然會對如此寒酸的飯菜感興趣。而三公子,他竟然會對吃上心?太陽今兒是打哪邊出來了?
她從車中檀木立匣中取了烏木鑲銀筷和湯匙奉上,又謹慎道:“夫人,不如讓奴婢為您先行試菜。這路邊的東西不知是否幹淨,恐傷夫人玉體。”
萬萬沒想到,嘉平郡主竟拒絕了,拿起湯匙舀了一小塊豆腐送入口中,面上的不屑盡數消散:“好手藝!”
嘉平郡主當着陸長離和流采二人的面,優雅而迅速地把那盒飯吃了大半,這才問道:“廚子在何處?我定要見見。”
陸長離扶着嘉平郡主下了車,走到江流春的闆車前。江流春猜這美貌貴婦應是陸長離的長輩,笑着問好,心中卻有些嘀咕,不知來者何意。
嘉平郡主含笑道:“姑娘,這些都是你做的?”
江流春點頭道:“正是。夫人愛吃什麼?肉末豆腐飯,菌菇雞腿飯,醬爆鴨柳飯還是蒜香蛋炒飯?”
嘉平郡主滿目贊賞地将江流春打量了一通,道:“我方才嘗了你那‘盒飯’,那肉末豆腐嫩而不散,鹹鮮入味,比我府上的廚子還強許多。我還道廚子必是個有經驗的老師傅,竟沒想到,是你這個小姑娘。”
江流春本因銷路不暢有些喪氣,被貴婦這麼一誇,立時精神了不少:“謝夫人誇獎。若吃着順口,歡迎您常來。”
此言一出,玉采忙斥道:“大膽!”她入侯府這些年,還沒見過誰敢跟郡主這麼沒大沒小,尊卑不分。
嘉平郡主見這小姑娘爽快大方,不卑不亢,反而十分喜歡,再瞧她滿頭大汗,頓生憐惜:“孩子,你叫什麼?多大了?家裡可還有什麼人?”
江流春如實答了。郡主聽她說每日都會在官道邊推着闆車賣盒飯,不由道:“好可憐見的,這樣吧,你跟我回永恩侯府,做我身邊的一等侍女,專司飲食,不必風吹日曬,便可衣食無憂。”
陸長離聽了此話,眼神一亮。自己方才怎麼沒想到!若能讓江流春來侯府,既免她流離之苦,自己又能與她朝夕相見。果然知子莫若母。
沒想到江流春竟後退一步,斂衽行禮道:“夫人恕罪。民女愛财,更愛自在。”
嘉平郡主灑然一笑,不以為忤:“你這不愛拘束的耿直脾氣,倒是像極了我年輕的時候。我喜歡你的手藝,亦欣賞你,你若哪日想找棵大樹遮風避雨,便來京城永恩侯府。”
江流春忙道:“多謝夫人體諒。民女家飯館開在城外十二裡,叫做江家酒肆,夫人若賞臉光臨,必将掃花以待,佳筵相奉,給夫人賠罪。”
嘉平郡主忍俊不禁:“你這丫頭倒是機靈,此時還不忘給自家小店揚個名。我若真要究你冒犯之罪,豈是你幾道菜就能糊弄的。”
這話雖是笑着說的,卻令聽者身上猝然生出寒意。江流春并未反應過來,可一旁的佟福已冷汗如雨下。姑娘真是無知者無畏,竟不知自己冒犯的是當今聖上的堂妹嘉平郡主。
陸長離忍不住輕聲道:“母親!”
嘉平郡主淡淡地看了陸長離一眼,對江流春含笑道:“小姑娘,你的邀請,我記住了。”
嘉平郡主轉身離去,臨走又吩咐陸長離買十五份盒飯,分發給随行的侍女和侍衛們,雲州路遠,吃得好點。
陸長離本想問江流春為何不願去侯府,江流春卻先笑眯眯開了口:“到時候,你也一起來。光一個豆腐,我就能做出好幾十種花樣來。”
陸長離不由點點頭,把話咽下。母親雖素來開明豁達,可侯府到底不是個自由恣意的地方,她既愛自在,便不該拘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