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江家,雅園。
梁令巧正坐在窗邊,借着天光剝鮮核桃。旁邊一個晶瑩剔透的青瓷小碗裡,滿是去了皮的嫩白核桃仁。
剝鮮核桃仁是個極費事的活計。好在鮮核桃送來時,已是去了青皮洗淨的。她先用核桃鉗将殼子夾碎,再用小鑷子夾出仁來,浸入滾水碗中燙過了,才好剝皮。
因在富貴叢中浸淫多年,她的一雙手保養得極好。剝核桃衣時,指如春筍,賞心悅目。
百合在旁陪笑勸道:“奶奶仔細傷了手。這等費工夫又費眼的活計,還是交給婢子來吧。”
梁令巧搖頭道:“月兒愛吃鮮核桃仁,又嫌棄大廚房的婆子核桃衣剝得不幹淨,帶了澀味,每每鬧小孩子脾氣,還不如我自己剝了。左右我日長無事,閑着也是閑着。”
百合憤憤不平地道:“都是老爺新領回來那騷狐狸!什麼揚州瘦馬的下賤出身,也敢在這府裡充起主子來。”
梁令巧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百合自知失言,漲紅了臉,不做聲了。
院内腳步聲匆匆響起,是梁令巧的大丫鬟芙蓉。
芙蓉道:“奶奶,婢子用銀子買通了老爺院裡灑掃的張媽,才問出了那日送禮之事。确實有個打扮富貴的中年男子,送了黃金百兩、金麒麟一個,玉如意一對、赤金镯子三對,明珠耳珰三對。聽張媽說,那禮盒一打開,滿屋子都晃得睜不開眼。”
百合急忙道:“這些東西怎麼一樣都沒送到奶奶這裡來?”
梁氏并不為金銀所動,隻簡短問道:“所為何事?”
芙蓉道:“那人隻對老爺說:‘尊駕有福,教養了個好女兒。’除此外,并無别的話,從頭至尾都不曾提及這東西是送給哪位姑娘的。奴婢猜想……”
話音未落,便有少女的聲音由遠及近:“自然是給我的。”
梁氏笑意溫柔,起身迎向少女:“我的月兒,難得見你回來這樣早。”
來者正是江家二姑娘江落月。她着一身玫瑰紫刻絲牡丹裙,發髻間碧玺明珠攢心珠花寶光流轉,五官還算秀美,下颌微方,顯得有些難以親近。通身的氣派,竟比江家現任女主人梁氏更招搖華貴。
江落月給梁氏請了安,便在她身旁坐了,才道:“我早上出門時,聽見門口的小厮們閑話,說昨日有人往府裡送了重禮。我心裡惦記着,特意早回來瞧瞧。”
梁氏神色微變,含笑道:“你父親這幾日忙呢,哪裡顧得上。待過幾日,自然就送到咱們院裡來了。你這孩子,什麼好的珠钗首飾沒有,又何必稀罕這個。”
江落月傲然擡擡下颌:“我自然不稀罕這個,但也不能便宜了别人。我的就是我的,誰也不配動。”
梁氏心知這個“别人”指的是江流春,便好言安慰道:“如今這家裡,隻有你是爹娘的心頭肉,誰還能越過你的次序去。還不去換了外頭衣裳,你頭上那珠花,娘瞧着都嫌壓脖子。”
江落月如孔雀一般傲然離去。梁氏看着江落月的背影,眸色漸深,喚過芙蓉問道:“你方才說猜什麼?”
芙蓉低聲道:“奴婢猜,别是哪個大戶人家送來的聘禮。”
梁氏又拿起了核桃鉗:“你找個面生的的婆子,去城外瞧瞧。那丫頭生性懦弱蠢笨,可紫蘇慣會興風作浪,可别鬧出什麼來,占了我月兒的先。”
芙蓉應聲去了。梁氏手上一用力,核桃與核桃仁竟碎成一片,渣滓紛紛落地。她将核桃鉗子往熱水碗裡一擲,拂衣起身,走到佛龛前,敬上檀香三柱。
香煙袅袅,又是滿室祥和。
大甯皇帝寝宮,福甯殿裡,皇帝披了明黃寝衣,借着燭光看着手中奏折。内侍監戴永春在旁小心翼翼地剪着燭花。
皇帝處理畢政務,才問戴永春道:“事情可辦妥了?”
戴永春道:“回禀陛下,老奴親自去了江家,送了重禮,并未多言。老奴不曾進内宅,故并未見到那姑娘。不過聽下人說,那姑娘十分用功,每日都在自家酒樓裡學習烹饪等事,等着繼承家業呢。”
皇帝沉靜如水的面色終于有了一絲波動:“江家酒樓?”
戴永春奉上安神茶,回道:“回陛下,正是,名喚同英樓,在京城開了已有十年。發家時本是京城郊外的一家不起眼的小酒館。東家姓江,不過主理内外事宜的,卻是其妻梅氏。”
皇帝接過茶盞,戴永春竟發覺皇帝的手微微顫抖。想必是今日批折子勞累了,明日得讓司膳司做些滋補的膳食。
皇帝又問:“江家……全家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