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永春心中訝異。臣子家事皇帝都不愛過問，怎麼好端端的關心起區區江家來。他忙回道：“回陛下，江家老爺江同富足安逸，江家如夫人梁氏仁善溫和，而江家夫人梅氏，去年冬天已過世了。”

“啪”的一聲，皇帝手中的團龍盞滑落在青磚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戴永春忙跪伏于地，連聲稱“奴婢該死”。

皇帝聲音有些疲憊：“戴永春，你下去吧。朕累了。”

戴永春忙帶領着殿内宮人内侍退到殿外，垂手侍立，心中卻着實詫異。自己是皇帝登基後才提拔上來的，并不知往事。這江家夫人，難道與皇帝是舊相識不成？

想到此處，戴永春忙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心道：“誰給你的熊心豹子膽，竟敢妄自猜測陛下陰私！在這宮裡，要想活得久，必要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探。眼耳鼻舌身意管住了，才保得住長命富貴。”

殿内寂靜，更漏聲清晰可聞。皇帝手中捧了一隻香囊，凝視許久。

大甯素有佩香之俗。皇帝自己就有無數個香囊，大多來自各宮妃嫔。它們的布料、針法、花樣、香方各異，一如諸宮美人，燕瘦環肥，各展妍姿。他看重哪個妃嫔，便取她做的香囊帶幾日，以示恩寵。近來大皇子前往江城辦事得力，大皇子母妃的香囊便獨得聖寵，近日來一直挂在龍袍衣帶上。

隻有一隻香囊，他從未取下過。布料是常見的水光綢，遠望如波光粼粼。針法更是普通，隻怕宮裡随便點一個宮人，繡活兒都比這個強。花紋麼，隻用銀線寥寥落落繡了幾朵祥雲。香方倒是特别，宮中女子多是調香高手，一款香須多種香料研磨混配，手法繁複精細，而這香囊裡，卻隻是放滿了幹枯的梅花。

當年瑩潔如雪的白梅，在香囊中幽閉多年，早已萎陳，香氣也已消散殆盡。

香囊内繡了兩行詩句，并不曾褪色：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塵。

忽然一夜清香發，散作乾坤萬裡春。”

皇帝将香囊珍重收起，沉沉地歎了口氣。她如今終于自由了，化作風雪雲塵，歸于廣闊天地。

戴永春聽見皇帝在殿内喚人，忙快步趕去。皇帝面色平靜，吩咐道：“去查查，那日救三郎的姑娘是否江家嫡出，何時生辰。”

這幾日，江流春有了個大計劃。她嫌古代廚具不趁手已經很久了，早就想打幾樣新的鍋碗瓢盆。那日聽林德重講過梅含英畫圖找人做大烤爐的事情後，她更确認了這個想法的可行性。

她把這想法跟林德重一提，林德重便極爽快地應了：“姑娘，離咱們不遠處有個柳泉村，村裡有個手極巧的成師傅，燒瓷木工都能做。還有咱們店裡的老客郭家娘子，家裡是開鐵匠鋪的。”

佟福伸頭過來，笑道：“姑娘，郭娘子就是那個極愛吃桃花糕的，三角丹鳳眼，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體格。”

江流春瞪了他一眼：“少拿女孩子的身材取笑，很不禮貌！”又對林掌櫃道：“揀日不如撞日，現在時辰還早，不如你與我同去郭記鐵鋪。”

林掌櫃與江流春同乘林家馬車進了城。江流春自穿越以來，這還是頭一回逛街，瞧街市繁華熱鬧，小攤美食飄香，她心癢地幾乎想從車裡蹦出去。

到了郭記鐵鋪，二人下了車。那男子體格魁梧，面相卻憨厚，放下手中鐵器，上前招呼道：“林掌櫃，難得見你來一趟。”

他轉眼看見江流春，遲疑道：“這位姑娘是？”

林掌櫃道：“這是我們江家酒館的少東家。”

那男子忙拱手道：“原來是江大姑娘。”

江流春忙回了禮，問道：“我娘的一人高大烤爐，可是貴店的手筆？”

那男子笑容得意，正要說話，卻變了臉色，對着江流春身後道：“娘……娘子……你怎麼來了……”

江流春回頭一看，是個婦人，三角丹鳳眼，身形壯碩，袖子挽到小臂上方，正叉着腰打量自己，十分兇神惡煞。

江流春被看得後背發寒。這婦人一副捉奸的兇惡神情是要鬧哪樣？女大王饒命，小女子是來給貴店送錢的……

婦人聲如洪鐘：“郭子牛！老娘不過出去買了幾個酥餅，你便對着别的女人笑得花一樣，你這老臉好不知羞！”

郭子牛聲如蚊呐：“娘子……這姑娘……是來談生意的……”

婦人立刻曲解了這“談生意”三字的内涵，把燒餅往旁一扔，氣勢洶洶地沖着郭子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