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氏含笑道:“姑娘這是在考妾身了。‘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梅夫人當年寫下的這句詩名動京城,妾身怎麼會不知道呢。”
顔氏真的是梅含英的鐵粉,提起“梅含英的詩”來,她如數家珍,滔滔不絕:“夫人極愛梅花,還吟過‘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為誰憔悴損芳姿。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
江流春神思瞬間清明。很好,她大概已經找到手機的主人了。她自己是魂穿,不知她的前輩梅含英女士是魂穿還是身穿。
這個推測令她精神一振,不過片刻卻又萎靡下來。現在好了,穿越同胞雖找到了,卻早已歸于黃土,她可找誰商量去?
顔氏見江流春面如苦瓜,以為是勾起了她喪母哀情,内疚道:“是妾身多言了,誤觸姑娘傷心事。”
江流春正要說話,卻看見不遠處站着林德重,不知他何時回來的。觀其神色,竟有些生氣。她迅速回憶了一下聊天記錄,猜想林德重隻怕是誤認為顔氏在向自己打聽梅含英陰私。
林德重走上前來,神色有些沉郁。顔氏有些緊張,未等他開口便起身行禮:“夫君,我……我在家悶了,來找江姑娘說說話。”
不知為什麼,他們三個同框時,現場氣壓總是莫名地低。江流春忙岔開話題:“林掌櫃,昨日進的好鲈魚,客人們都說極鮮美,這次可買到了?”
林德重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員工,一提及工作,立時收了個人情緒,開始給江流春彙報明細。江流春趁着林德重看賬目單子,趕緊給藏在廚房門口探頭探腦的佟福使了個眼色。
佟福何等聰明,立刻進了廚房。片刻後,荷花便笑眯眯地走過來,對顔氏道:“林家太太,您不是要學烤曲奇嗎,婢子已将食材備好了。”
顔氏會意,對江流春感激地一笑,随着荷花去了,背影有些蕭索。
顔氏走後,江流春才道:“林掌櫃,你這又是何必。尊夫人是何等樣人,你該比我清楚才是。你防她如防賊一般,豈不是拿她的一片真心往泥裡踩。”
林德重怅然:“我自知對不起如玉。我本不該成親,守着這店過一世,倒更安心些。”
江流春氣不打一處來:“當初難道是誰拿刀逼着你娶她不成?”
林德重自悔失言,垂頭道:“三年前,是夫人以長姊之名為我做主定下了明德書肆的大小姐。那時夫人正病着,我不忍違逆,令她傷心,便勉強應了這婚事。說到底還是我草率了。如今,倒把她也陷入了苦楚與怨怼。”
江流春忍不住道:“原來你也知道她苦。她來找我,是想問怎麼能把她改造成你理想的愛人。她以為隻要能做出跟我娘一樣的飯菜,便能走進你心裡。”
林德重沉默許久,才道:“是我對不住她。可是,我愛不動了。”
忽聽江流春住的廂房中有墜物之聲。林德重和江流春忙過去查看。原來是挂牆上那幅梅花圖的釘子松脫了。
林德重拾起那幅梅花圖,珍重地捧在手中檢視。所幸畫沒事,隻是畫軸直接砸在青磚地上,一頭摔裂了一條縫。
江流春眼尖,隐約透過那縫瞧見軸内似乎有東西。他們将畫軸打開一看,内部空心處,竟藏着一封信。
林德重的手顫抖得厲害:“夫人臨終前把這畫贈與我時,并不曾告知我有書信藏于其中,隻讓我好好收着,作個念想。”
他将書信拆開,江流春湊過去一看,寫的竟是晏殊的《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閑離别易銷魂,
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
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
林德重反複念着後三句,擡起頭來,正對上門外顔氏含淚的眼睛。她手中捧着一盤略有焦糊的曲奇,手腕上猶有被燙傷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