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客人不必贅述,個個吃得心滿意足,頗多贊語。佟福聽着櫃上錢響,笑得沒了眼,竟比林德重還高興幾分。
待食客去盡了,店内衆人聚在一起一數,這一晌午的進項,便能頂往日兩個月。衆人面上皆有掩不住的喜色。
佟福嚼着酥香滿口的鵝油桃酥,湊到江流春面前,讨好道:“姑娘,你莫不是庖丁轉世,财神老爺下凡?”
江流春立刻腦補了自己左手執菜刀、右手托元寶、騎豬騰雲而來的畫面,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學學如何誇女孩子啊?”
林德重道:“今日錢也賺夠了,不如就此打烊,讓姑娘歇一歇。紫蘇嬷嬷說過,姑娘大病初愈,不可過度勞累。今晚我做東,進城尋個好館子,請大家吃慶功酒。”
江流春含笑道:“林掌櫃,我還沒那麼弱。晚上也不必出去,我下廚為大家做幾道拿手好菜,叫上紫蘇嬷嬷和桂子,慶祝咱們重新開張旗開得勝。”
林德重含笑說好。江流春忽然想起那日的少婦,又補充道:“林掌櫃,請尊夫人一起來吧,人多熱鬧些。”
林掌櫃的神色有些尴尬,一口回絕了:“内人這幾日病着,不便出門,隻怕過了病氣給姑娘。”
這幾日的相處,江流春能感覺到林德重将自己當成自家子侄一般愛護,又當成主子一般扶持,心裡早把他當做了自己人,聽此便道:“那我稍後去瞧瞧林嫂子。”
對顔氏的稱呼,其實很讓江流春頭疼。梅含英與林掌櫃的關系,借用《紅樓夢》的稱呼系統,大略可等同于王夫人和周瑞的主仆關系,賈寶玉喊周瑞家的作“周嫂子”,她就以此類推,喊了“林嫂子”。
林德重忙勸阻道:“怎麼敢勞動姑娘。”
江流春心裡有些詫異。林德重與顔氏的關系,似乎十分“相敬如賓”,人在咫尺,心隔天涯。她側首時,無意中看見一旁的鐘媽歎了口氣。
午後衆人自去歇息,江流春見鐘媽在門外侍弄花草,便盛了一碗雪梨銀耳羹端了過去。鐘媽含笑接了,道:“謝江姑娘體貼。”
江流春道:“我方才在竈上蒸了雙皮奶,想給林家太太送一份嘗嘗。鐘媽你出自林府,可願代勞?”
鐘媽略有猶豫,随後爽快應了。二人一起坐在酒館外,閑聊了幾句。
江流春忍不住問道:“鐘媽,林掌櫃夫婦……”
鐘媽意味深長地道:“江姑娘見諒。我們林家雖不大,少說也有四五個粗使婆子,其中不乏能幹的。老爺選了我來給姑娘幫手,不過是看重老奴不愛說話。我不會将酒館中事說與林府衆人,自然也不會将林府家事透露與姑娘。這是老奴為仆的本分,亦是為人的本分。”
江流春肅然起敬,歉然道:“是我莽撞了。”
鐘媽還未說話,便聽見佟福在後面嚷嚷:“姑娘!你炖的什麼皮奶好了!聞起來香得很呢!姑娘我先替你嘗嘗如何?”
江流春忙與鐘媽一同去了廚房查看。一碗碗乳白嫩滑的雙皮奶尚在蒸籠裡冒着袅袅熱氣。江流春與鐘媽、佟福一同将雙皮奶取出待涼,又用小碟分别裝了蜜紅豆、梅子醬、各色鮮果丁,讓衆人到時随喜好搭配享用。
傍晚時分,宴席俱備。林德重特意從家中帶來一壇陳年美酒,與衆人同飲。
有紫蘇在旁,江流春不敢多飲,不過略進一兩盅便罷了。而那林德重卻看似興緻極高,酒不停杯。
酒過三巡,林德重搖搖晃晃起身,對着江流春鄭重行禮,言帶醉意:“林德重多謝姑娘,救回夫人的心血。若非姑娘,這酒館隻怕已被梁氏賤賣折現了……”
江流春并不知有這一出,聽了此言,吃驚地看向他。梁氏這到底是要幹什麼?
林德重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撫摸着櫃台、廊柱:“同英樓如今已為人所占,裝飾擺設皆變,再也不是她在時的樣子了。那都是她的心血,是她的印記。這柱子是她靠過的,這櫃台是她倚過的,門口那片木槿是她親手栽的。我立在此處,便覺得,她似乎從不曾遠離。”
江流春這才明白,林德重為何要貼着自家銀錢苦撐這家店,又為何絲毫不改陳設布置。原來竟是,心有所念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