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推門進來時,見梁姨娘抱着江流春坐在地上,急得滿眼是淚,宛如親生的一般上心,心中不由冷笑。明明謀過财害過命,還能一本正經地裝菩薩心腸混淆視聽。
紫蘇與梁姨娘一同将江流春扶到床榻上,蓋好了錦被,落下輕紗帳幔,隻留下一隻手在外面,又覆上了一塊帕子。
常大夫診過脈後,神色有些凝重:“姑娘脈象怪異,面色發青,似是奪魂鬼症。老朽是大夫,并非通靈巫醫,貴府還是另請高明吧。”
紫蘇急了,跪下對常大夫道:“大夫能看出是奪魂鬼症,想必定是曾見過的。求你老看在我們死了的太太份上,救一救姑娘。外面請來的通靈巫醫如何信得!若是江湖騙子,豈不是耽誤了姑娘!”
常大夫猶豫片刻,才道:“大姑娘人小魂輕,最近又頭部受創,身體孱弱,很容易被陰邪之物侵擾附身。我在鄉下時,曾旁觀巫醫診治此症,學了些皮毛,隻是……”
常大夫看向梁姨娘。梁姨娘變了臉色:“常大夫怎能以此怪力亂神之言搪塞!難道我江家有什麼不幹淨的不成!”
紫蘇站起身來,直言相對:“姨娘若不信怪力亂神,還禮哪門子佛!姨娘既不讓常大夫試試,又尋不到高明巫醫,姑娘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太太斷絕了血脈,姨娘可擔待得起?”
梁姨娘的本意是天亮後再去請别的大夫瞧,沒想到紫蘇一席話把她逼到了死角裡。她一想到窗外無數隻豎起的耳朵,不由十分心煩意亂。
梁姨娘作為江家準主母,還是很了解自己的下人的。此刻窗外果然如她所預計的那樣,人言四起。
原先梁姨娘在時,衆人隻是遠遠聽得有人争執,因有門窗隔着,聽不真切。如今紫蘇帶了大夫回來,衆人再按捺不住,都聚攏在門口探頭探腦。
院中大梅樹下立了個拿着掃把的小丫頭,并不往前湊,隻在那淌眼抹淚地傷心。
一旁的年輕媳婦子好奇地回頭問道:“香荷,你哭個什麼?”
那叫做香荷的小丫頭委屈道:“姨奶奶不是說拿我們姑娘跟二姑娘一般對待的麼!姑娘如今都這樣了,怎麼就不讓給治呢?常大夫見多識廣,妙手仁心,犯不着來騙咱們家啊!”
香荷一帶節奏,院内的輿論風向立時變了。
老媽子甲(憤憤不平科):“不信誰也不能不信常大夫,我那多年的老寒腿兒可是他治好的!誰敢說常大夫胡說,我跟誰沒完!”
犀利丫鬟乙(冷笑科):“太太身後留下多少金銀,你們還估摸不出來麼?太太已然沒了,若大姑娘再有個什麼好歹,關起門來偷着樂的人可有的是呢。”
小丫頭丙(雙眼圓睜科):“姨奶奶不是很疼大姑娘麼?衣服首飾據說都揀最好的買。我一直覺得姨奶奶菩薩心腸……”
年輕媳婦子丁(嘲諷科):“蠢東西!她不過賞你一碟吃剩的果子,你就拿她當了再養爹娘!瞧那眼皮子淺的!”
門外的閑話似乎長了腿,絲絲縷縷穿過門簾子,鑽進梁姨娘耳中來。百合咬了咬牙正要沖過去,卻被一旁的芙蓉死死扯住。
梁姨娘隻得妥協,面上仍是關切的神色,殷殷道:“是我疏忽了。常大夫,您有何妙法?不論什麼名貴的藥材,我們江家都出得起。為了姑娘,千金萬金也值得。”
常大夫恍若無意地掃了一眼紫蘇,道:“當時巫醫的治法十分簡單。發生此症之處,近日定是陰氣較重,沖着了姑娘。不如讓姑娘另居别院,躲上一百日。”
梁姨娘暗自松了一口氣,忙道:“不如讓姑娘搬去西跨院,和她妹妹一同起居,姐妹也可作伴。”
常大夫問道:“西跨院與此處陳設可有相似之處?别居之處庭院内花木布置需與此處相似,才有利于姑娘靜養,恢複神智。比如,這院子裡有一棵大梅樹,别居之處最好也有一棵。”
梁姨娘默默搖頭。她怎麼會讓自己的院子與梅含英的院子相像。搬入西跨院的第一天,她便把院子裡的栽了沒兩年的梅樹全部砍了。
紫蘇忽然道:“老奴想到了,在京城外江家老店後頭,有太太買下的一所二進小院。院子裡剛好有棵一人合抱的老梅樹。”
此言一出,滿屋人的眼睛都看向了梁氏。
梁姨娘垂首思量片刻,再擡頭時,面上溫柔關切的笑容毫無半絲勉強:“那便着人好生收拾一下那院子,把姑娘慣用的東西再備辦一份。待姑娘好些了,妾身親自送姑娘過去。”
梁姨娘見診治已畢,本要親自送常大夫出門,卻被常大夫以開藥為由婉拒。梁氏便一步三回頭地先行離去,臨走還不忘在院子裡當着衆人的面叮囑芙蓉給姑娘每日送一兩燕窩來。
正主都走了,外面的仆婦們也随之散了,窗外漸趨安靜,天色開始發白。
紫蘇壓低了聲音,歉然對常大夫道:“常大夫……對不住。老身實在是罪過,竟讓醫者為我扯謊。”
常大夫眼中難得有一絲溫和神色:“嬷嬷不必如此。我常遠志受梅氏夫人大恩,自當報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