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方才衆人的隻言片語中,江流春已然腦補了掌掴紅豆事件的始末,感觸十分複雜。一送走了茯苓,她便推說困倦,獨自回了卧房休息。
紫蘇方才見她神色惶然,心知是被吓着了,便随她去了,又囑咐桂子守在門外。
江流春躲進床帳内,抱着銅妝鏡輕聲喚道:“蕪音!”
鏡中黑衣少女應聲而現,笑意深長:“姐姐不再怨怪于我了?方才瞧姐姐看我的眼神,似是要與我割袍斷義一般,令我好不傷心呢。”
江流春紅了臉,歉然道:“是我思慮不周。”
蕪音道:“姐姐今日言辭犀利,句句在理,聽得我好不痛快。我還得謝謝姐姐才是。”
江流春道:“我不過就事論事。你這爹三觀歪得很,我忍不住教他做人。這些年,你的确是太不容易了。隻是……”
她不知如何把這個“隻是”說下去。在她眼裡,使用暴力是最無能且不體面的行止,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正道,打人罵狗不算本事。
蕪音看出她的心事,笑容漸去:“姐姐是想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江流春有些心虛:“古人雲:以德報怨……”
蕪音眼中光芒盛得吓人:“以德報怨,何以報德?我就是足夠寬忍,才落得個早夭的下場!姐姐該不會真以為,隻消退避忍讓,便可換來海晏河清?”
她逼視着江流春,言語咄咄:“你今日若退了,任憑紅豆與梁氏算計,如今瘋癫被攆、生死難知的,就是紫蘇!紫蘇嬷嬷為了你,連命都能豁出去,你就是這般‘以怨報德’的麼?”
江流春與蕪音相識以來,第一次見蕪音如此疾言厲色。她不由汗顔。蕪音所為,其實并沒有錯。當時情景怎容得她講理?蕪音是在保護自己,不讓自己重蹈她的覆轍,而自己卻憑一片“高貴可笑的聖母心”而責備她,實在是不該。
江流春垂了頭,對蕪音道:“抱歉,是我想得太簡單。”
蕪音神色緩和了些,道:“今日猝然上了你的身,沒跟你商量一句,也是我未顧及周全,吓着了你。”
蕪音說着,竟咳嗽了起來。江流春忙問道:“你還好麼?可是生病了?”
蕪音搖頭苦笑:“陰曹地府何來病痛,不過是因情急救你耗費了過多靈力,需好生休養一陣。”
江流春越發内疚:“是我小人之心了……我竟以為你将我當作傀儡……”
蕪音無奈道:“你我如今是一條藤上的螞蚱,我又何苦害你。我若上了你的身去做殺人放火這等駭人之事,連累你被官府鎖拿了去,誰還幫我找手記呢。”
江流春有些詫異:“你不想報仇麼?”
蕪音長歎道:“我入黃泉數百年,心之所執早非恨怨。我死後作了‘他’的侍女,生死簿常在我手裡,我若想勾了她母女二人的魂魄,自是輕而易舉,又何必由你代勞。”
江流春着實有些心疼蕪音。原來她數百年來苦苦執着的,并非恨難報,而是愛不得。
紫蘇忽然推門進來,鏡中蕪音的身影便又消失了。江流春有些無奈,她還有個大計劃未來得及跟“蕪老闆”請示。
江流春把鏡子掖在被中,面朝床内阖眼裝睡。隻聽見紫蘇走到床邊,輕聲歎了口氣,為她掖緊了被角。
紫蘇眼尖,瞧見了江流春懷中的鏡子,生怕硌着她,欲輕手輕腳地把它抽出來,江流春便趁此機會睜開了眼,作剛睡醒狀,打着哈欠問了一句:“嬷嬷怎麼來了?”
紫蘇道:“老奴想看看姑娘睡得如何,沒想到竟吵醒了姑娘,是老奴的過失。隻是姑娘以後睡覺莫抱着鏡子。這古鏡陰氣重,摸着又冰涼,還是遠遠放在一邊的好。”
紫蘇把銅妝鏡放回妝台,對江流春道:“姑娘再睡會吧,醒來嬷嬷給你做黑芝麻蜜糊吃。”
江流春一愣:“怎麼想起喝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