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聲，停住了。

不敢相信……聲音在門内，顫抖着問，「誰……是誰！」

又靠在門邊，她不明白。

她的确不明白。

這個場景，發生過無數次，無數次，是嗎？

每一次，少女都被關在門内，不斷敲擊。她知道不會有人來救她。少女為什麼不放棄呢？既然知道等待着的是死。

然後，死而複生。

隻是，死去過程殘酷了一點吧。被鬼吃掉什麼的。但是馬上，時間過去，新的時刻到來。

所以，如果隻是為了活下去，隻要忍耐過磨難，就會得到獎勵，不是嗎？

何必這麼盡職盡責上演第一次時自己的驚慌失措，自己的一舉一動？就隻是為了讓世界維持平穩，不再更大規模崩壞？所以說，人類精神什麼的。

要她怎麼去理解。她無法從這些角度去理解事态。她，隻看見奇怪之處。

海韻已經做出決定。她手中，突然憑空出現一把槍。

「偶爾，有人能在時間亂序中窺探過去與未來。我從過去拿的。」她那樣平和短暫注視着又，不抱希望地說，「啊。過去的我，原來是這樣死的。如果那時候你在，記得離我遠點。别一起死了。」

說完，海韻舉起槍口對準門鎖：「我親愛的表妹，躲在牆後面了嗎？」

「好了！」少女聲音變得更小，聽起來躲在掩體後面。

這是一把已經上膛的槍，看得出使用者多麼情況緊急。

「什麼時間。」又固執地問，「告訴我，什麼時間。」

「……」海韻叩動扳機，毫不遲疑。一聲槍響如同某個訊号，「那時，我在王座旁。」宣告她的死亡。

海韻轉手把槍交給又。又接下，沒急着收，握在手中，讓袖口蓋住槍身。

「那麼，你向你的命運低頭。」又冷冷說。

「呵呵……啊呀。」海韻正笑着，少女撲進她懷中。

「命運擺在我面前。我死了。」海韻别扭安慰着少女，以極輕聲音說，「我想，這就是命運。我終于弄清楚。你呢……」

「我是那個死神。」又說。她的出現，打亂一些事。過去是未來，未來也在過去。某個同類的死，也許。和她有關。

然後，這也是她的命運。

她命中注定來到宇宙。

為了與未來相遇。宇宙給她一個名為相遇的魔法。一切因果扭曲纏繞在一起，是開始，也是結束。

「啊，沒關系。」又說，「現在開始，發生什麼我都不會再驚奇了。」她想要休息。或者，在這被鬼殺也行。

從結論上推測。她不會死。

那麼，根據這個結論逆推——會得到一個相當可怕的答案。

海韻對這份突然消退的鬥志不可置信，如果是正常的人，怎麼會在頃刻間從鬥志昂揚變得無精打采？！

「你怎麼了！别像個瘋子一樣！」

又沒搭理海韻，有氣無力問少女，「船長呢？」

「船長……姨姨她……」少女神色驚恐，幾乎說不下去。

又難得好心安慰人，摸摸少女顫抖不止的腦袋：「你慢慢說。」

「她，她變成了吃人鬼！她已經死了，不該在這裡，可是這個晚上，她重新出現！不，她不該在這——」

砰砰砰砰！！！！

接連幾聲槍響，血肉在海韻胸前橫飛，場景仿佛陷入慢動作，海韻睜大眼睛，瞳孔一點點向又這邊移動，少女血漿爆開的頭緩慢偏移，血液在潑灑中慢慢回收，整個支離破碎的場景中，隻有少女，與和慢鏡頭不符的速度正常運行，并且倒放。幾顆子彈擊中她身體重要關節，某個瞬間，她身體被打得分裂，偏移向别處。但下個百萬分之一秒，她讓流失的血肉逆流，如同倒放般自我複原，少女頃刻間變成占滿大半個通道的吃人鬼。

又雙手合十無聲祈禱，思緒比自我複原更快：「宇宙，我的猜測是真的，請你告訴我，鬼憑什麼能夠自我恢複？或者，我要怎樣和這樣的鬼抗衡？」

悄無聲息的腦海，開始波動。

【命運的祝福】

屬性：宇宙碎片

描述：你似乎由衷認為這是命運。

等級：無

附加：命運的祝福

注，

命運的祝福：來，告訴我吧，你需要什麼？

「那就向我證明，我的命運，它存在。」

吃人鬼張開血盆大口，撕扯掉灰發少女半截身體，内髒空中揮灑，海韻數清那是内髒的同時，驚呼吞咽在喉嚨裡。

原地，隻剩下腰部和雙腿。

但，并沒有如海韻料想中倒下。她看見此生最可怕的東西。

吃人鬼摔倒，幹嘔，稀稀拉拉血液從口中嘔出，一塊塊血肉落在地上蠕動。

那些血肉如同被施加魔法，再也無法複原，最後一次，被吐出的是一大塊血肉模糊的東西。

那塊東西拖拽出長長髒器，爬着，好像有些困惑，忽然，身邊那具半截身體邁開雙腿跑起來，在血肉模糊的東西旁跪倒，死了般靜靜躺在地上，兩截斷面合二為一。

沒濺上血液的雙腿支撐已經是血人的上半身站起，發現手裡腸子還沒徹底拽完，又把心髒和肝髒攏到一起，雙手拔河一樣繼續拽。

「回去，我必須洗澡。」

是個非常好的念頭。

髒器在腳邊，簡直是排洩物，一圈圈環繞堆積，血紅粉白的肉，血液，不明物質的油。

最後，又歎息：「是遊戲就好了。如果有下次，宇宙，讓我去遊戲世界吧。」

當然，沒有人回應。

宇宙消失了。剛剛回應她的是宇宙規則。

宇宙規則給她碎片，就是所謂的，心誠則靈。

她欲望太強烈，觸發宇宙規則判定機制，把不得了的東西給了她。

又看向快要吐出來的海韻：「先别吐，把它心肺腸子割了的我都沒吐，你吐什麼。」

海韻大喘幾下才止住幹嘔勢頭，拍打胸口咬牙問：「你需要什麼？」

「弄很多水來，有不重要的設備嗎？放水裡電死它。」會再生的吃人鬼太大了，不是光靠人力就能阻礙再生，需要範圍更大的持續性傷害。宇宙規則隻能給予她同等限制，她受到傷害後忍痛不再生，殺人鬼也不能，隻能緩慢愈合。

「你等着。」海韻地跌撞撞跑走了。

又洩憤般猛戳殺人鬼龐大軀體。

「……咕噜……咕噜……咕噜。」

「？」猛戳的灰發少女擡頭。殺人鬼，好像在說話？

「時、時、」

乖乖，真在說話。

又繼續戳，并且等着看這東西能不能說出完整句子。

……聽了聽。

大部分是無意義呓語。其實這東西确實會說話，它僞裝成人類時就會，沒道理變成鬼形态不會。就是，怎麼說呢，看見個巨大肉山在眼前，就算它會說人類語言，也很難讓人把它認知成同類。所以大部分人不會選擇相信這東西會說話。

非我族類，殺了再說。

沒有利爪利齒的人類繁衍生息幾千萬年，也是物競天擇過的。

為生存而殺戮，這怎麼算罪惡？

不過是吃飽了撐的的人無病呻吟。因為它們吃飽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成為人類。」又發出歎息。她覺得現在這樣。就像，在宇宙中，身為鬼，或者外星人。

都很好。

說得對，她在逃避。

她逃避死亡。

「時。時間。時間，法萊。法萊大人。」

「失敗。失敗。失敗了。」

「找，找，沒有。沒有。」

「時間之神法萊大人，傳，傳，傳送——」

又不得不切開吃人鬼腦袋。

比她想得還惡心。

吃人鬼來自更高等級世界，說不準傳送真能過去。呵……無所謂了。那個世界，反正時間之神過不來。

能過來早就親自過來了，派出這麼多手下都不得力，還不親自上陣，隻能是過不來。

「宇宙，如果你不賠我損失，我就把你……」又在沾滿血的臉前比劃出一個噶人手勢。

「喂！」海韻聲音從通道另一邊傳來，一大串腳步聲咚咚咚。

又越過吃人鬼軀體向對面看，跑在最前面的不是海韻，而是和她一同趕來的船員們。

所有人神色各異，對現場想說什麼說不出來。或許是她們已經見過太多次死亡。

幾十号人合力，呼哧呼哧把吃人鬼擡向狩獵場。

「還好吧！」海韻在又面前上下揮動手臂。

「走啊。」又白她一眼，踩出一串血腳印，自顧自跟在船員後面走。

狩獵場亂七八糟。大團大團骨骼血肉堆積在牆角，場地正中，早已準備好大水缸。

殺人鬼被推入水中，沒怎麼掙紮。

正常，換作是人内髒空了早就死掉，哪還能說話。

「準備好了！」隊長船員一聲吼，所有人都待在狩獵場外安全範圍。

随着通電，飛艇内部燈光明滅，光線劇烈閃爍，片刻後，焦香氣息傳來。

燈光閃爍持續了好一會，或者說，應該是很久，很久，很久。

久到有幾個世紀那樣漫長，久到這些年輕生命逝去，其實不過一瞬間。

就隻是，在狩獵完怪鳥之後，原本以為能夠休息，緩解疲勞的那個瞬間。

所有人，都死了。

吃人鬼死了。

龐大身軀燒焦成碳，被船員們分解，碎得不能再碎，這些碎渣也被反複焚燒，排氣窗大開，煙霧随風消散。

「解決了……」

不少人在解體工作完成後坐倒在地，雙目無神喃喃自語。

「解決了，解決了。」

「解決了！！！」

船員們擁抱着喜極而泣。

重複無數日夜的噩夢，噩夢……「陛下，陛下！」海韻的手，被人握着。

她面對這一張張年輕的臉，有些不知所措。

為了防止被人握手，又雙臂環胸，絲毫不給衆人可乘之機。

「嗯。嗯。」海韻幹巴巴回應。

「啊，原本，我是要回家結婚的。」一個船員抹掉淚水，「不過算啦。那麼大的水。」

「是啊，那麼大的水，我家的島，也沉了。」另一個船員抽鼻子。

她們，漸漸開始……變透明。

船員們互相握手，道謝。

「謝謝，謝謝。最後和你們在一起，我真是，最幸福了！」

「以後，以後再見！」

「來世，來世我想好好陪伴家人。」

「哈哈，死得太早啦，我家還有幾個妹妹等着念書呢。」

「對不起啊……沒能盡到做人的責任……」

「是啊，和它搏鬥太累了，累得我們沒力氣……再回家去……隻是想要戰勝它，就拼盡全部力氣……」

「對不起……對不起……」

最後一個身影消失時。又松開緊緊端着的雙臂，冷冷看向咬住手指道歉，隻會說對不起的海韻。

她沒有觸碰任何一個船員。

她。讨厭死亡。

更讨厭面對，甚至是見證死亡。

如果可以，就讓時間，停在所有人一起唱歌。

那時候吧。

渴望生命的人啊。

無論如何隻是想要活下去的人啊。

人們……總是想要活着。

所以，同類們，宇宙中的同類們，明明都想要活下去。

卻沒有一個，是人類。

這不是，很奇怪麼。

「别說對不起了。」又提醒海韻，「還有事。」

海韻停止顫抖，在聽見身後說話聲響起那一刻，她甚至是驚恐的。

她完全忘了還有個‘人’在這裡。

兩人在駕駛室找到正在操控方向盤的少女。

少女一開始就沒被綁架。

這個時間，船長已經死去，死去的船長就算變成鬼回到飛艇上，也不可能由一個鬼來駕駛。

駕駛員一直是這時候還活着的少女。吃人鬼怎麼可能會駕駛飛艇？就算要吃掉少女，也得确認自己安全落地。這就是又發現的奇怪之處。但大部分人隻會以為被關起來的才是真正的少女。嗯……因為那時候吃人鬼假扮的少女身處弱勢，是個人都會不假思索同情吧。

所以，答案是。

鬼不會飛。這個世界的鬼，每個都是兩條腿老老實實在地上走路。

連穿過一扇門都要勞心勞力拉長自己的身體，怎麼可能會穿牆，還會飛？

見到兩人出現在駕駛室内，少女震驚得松開方向盤。這個時間，是她在船員們死去時毫不知情繼續駕駛的時間。

「姨姨……」少女面對這個話題，說不出任何完整句子。

「我們等着。」海韻沒有逼問，「等到下個時間到來，船長會回來。我親自問她。」

少女點點頭，不說話。

「你有什麼心願嗎？」海韻終于還是這麼問。

「……我想和姨姨一起離開。姨姨隻有我一個親人了。」少女沉默一陣開口。

「你一個？」海韻隻當少女糊塗，「還有我母親。」

「……」又心想，壞啦。

「可是，太後姨姨死掉了。」少女的話是肯定句。

「你說什麼？！」海韻差點站起來掐住少女，這個瞬間，她好似病症發作，「話不能亂說，你說什麼胡話！！！」

少女吓得一哆嗦，飛艇立刻搖晃起來。

又按住海韻，拉着她。海韻直接把攻擊目标轉向她。

還不等海韻開口說話，忽然身體發軟，整個人軟趴趴倒在地上。

露出又握着麻醉劑針筒的手。

「好了，」又慢吞吞安慰少女，「你開你的船，我帶她去休息，住宿區域在哪邊？」

說是帶人休息，又隻把海韻拖到駕駛室門外，直接丢下對方去洗澡了。

飛艇這麼大，設施一應俱全。

又借用水槽清洗她的保溫壺綁帶。剛剛那段被生吞的經曆實在不好受，水壺背在身上，連同上半身一起被吞進肚子裡去。

壺裡的水，涼了。

說明時間已經過去三天。

沒辦法，又隻得倒掉這壺水，重新燒一壺新的。

好在燒一壺水很快，她還剩下些耐心。

灌水，洗漱。

做完這些雜事。

直到泡在水裡，整個人因為溫暖的水，找回活着的感覺。

又把半張臉沉在水中。讓人難過的是，她不需要呼吸。

就是，沉在水中會不舒服，但意識告訴她，不呼吸也不會死。

而這太糟糕。比她逆推出那個答案時糟糕好幾倍。

那個逆推出來的答案是，她仍舊在，宇宙中。

一半，一半。

幹預這個世界時間的那部分不在，屬于宇宙的那部分，在。

水在眼前浮動，光穿透水面，落在眼中。

這已經是第三次，終于不再有血水污染水池。

又在水底閉上眼。她很困。又困又累。

耳鳴去而複返。

……所以她賭。隻要她有所求，隻要她欲望比所有同類都強烈，宇宙規則必定回應她。

她賭赢了。

她想活下去。

她想，

身為人類活下去。

忙碌這麼久，充分享受熱水浴的灰發少女，在客艙床上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