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笑啦。」白衣服語氣歉意，轉過頭來為逃跑者整理衣服，忍不住抱怨，「我不過是要為你剪頭發，你看你。」說着，為逃跑者梳理頭頂。

影子一樣的面容被梳理，露出一張臉。

原來看不清正面的逃跑者披頭散發。

又以為的正面是反面。

原來不是被扣住，是普通的被拉着。

「你，你那是，是！」逃跑者被放開，好像不知該說什麼，兩隻手比劃，樣子很急。

「小夏。」女性拍拍白衣服肩膀。

「好啦。」白衣服不情願地把口袋裡的工具拿出來。

女性面不改色沒收工具。

「你那是要剪掉我的頭！」逃跑者終于憋出話來。

「說了沒有啦。」白衣服據理力争。

「你有！」

「沒有。」

又一直旁觀，見女性暫時沒有動作，于是說：「我在觀察。可以把這件事當做故事來講嗎？」

吵架聲在耳邊缭繞。女性沒有勸架的意思，隻是大聲問：「你要我當素材？」

又點頭，等對方思考。

幾乎沒怎麼思考，聽到仍舊大聲的回答。

「可以。」

女性拿下背着的大包，又聽見裡面叮當亂響。

女性邊翻找邊自我介紹：「我叫餘願。那邊兩個，白衣服的是夏辛羊，剛被抓住的是宮上。」

「我是，又。」

餘願拿出奇怪工具，結束翻找，不知在哪看見時間。

「時間差不多了，應該不會有同類追來。」餘願叫住還在吵的兩個人，「要開始了。」

夏辛羊立刻接話，「好嘞，餘姐。」

宮上慢兩拍，「是，是！」

「客人？這位是客人還是？」夏辛羊問，看向又。

餘願問又：「要休息嗎？」

沒等又開口，夏辛羊立刻說：「在這裡可能會被當做預約的客人，去那邊喝茶倒是可以，時間緊急，要普通的茶，還是？」

一連串問題接踵而至，又也意識到時間緊迫。

「你們很忙。」

「還行。」夏辛羊語氣平常，語速極快，「普通的茶還是？」

「我想，」又也稍微說快了些，「那我們下次再見。」

「下次嗎？」餘願問。

「如果發生太多故事，說不定會忘記。如果一邊發生一邊記，會錯過故事。」

「這樣啊。」餘願點點頭，「又，還記得來的路嗎？」

「記得。我要回去了。」

「不是客人。」

臨走，又聽見夏辛羊說。

不知為什麼，那聲音聽起來有些遺憾。

又在短暫目送下走出場所。

之所以說短暫，是因為她從建築玻璃反光中看見兩個背影急匆匆前往某個房間。

真的很急。

而在那之前，剛剛與之道别的，那名叫餘願的女性，已經不見了。

「講完了。」又說。

此刻，又和江白雪還坐在地闆上。

「那是，什麼地方？」江白雪問。

「不知道。這不是一個完全結束的故事。」

「哦。以後知道了給我講吧。」江白雪停頓片刻，忽然問，「外面，有趣嗎？」

「還好。」又說，「對了，過幾天要去參加活動。沒辦法過來。」

「無所謂。」江白雪忽然來了興緻，「什麼活動？」

又拿出宣傳單給江白雪。

江白雪念出來：「捕撈檸檬的……迷宮探險？」

「隻要不傷害同類，不攪亂秩序，做什麼都可以，好像有名次獎勵。」又想了又想，問江白雪，「你要來嗎？」

「欸……」江白雪還真的在思考，而不是立刻拒絕。

但是，結果仍舊一樣。

「算了。出不出去都一樣。而且我不缺什麼獎勵。」

「嗯。」

每個人志向不同。又無權幹涉，她隻是講故事，江白雪給她報酬。至于江白雪猜測的人情……

大概是有的。答應了的事，既然遇見，換了地方也一樣。

「那麼，我要離開了。」又打算告辭。

「你住外面？」江白雪問。

「嗯。要走一會。」

「這裡這麼大。」江白雪說，「你有門卡，就算你沒有離開悄悄住下，我也不會知道。」

「這裡是你家。我不能住别人家裡。」

「你很在意是不是在自己家？」江白雪問。

「……」又說，「不，我想不是。」

「那為什麼？」江白雪一定要把問題問明白，「為什麼？」

又說：「因為，這裡不是我家。」

「那還是很在意嘛。」得到了回答，江白雪的執着消失，不再緊咬不放，「那好吧，你住下也沒關系。反正不會有人回來。沒有人會再回來了。」

又說了再見。

江白雪沒有回應她的再見，視線不知落在何處，也不知在想什麼。

又離開房間。

又迷路了。

可能是摔過一次，走出房間時，搞混了方向，走出很遠，轉過很多次，走過很多牆壁和窗戶走不出去才發現迷路了。

有時，很多時候，在江白雪這裡，又會下意識回頭，看看自己過來的地方，不斷确認方向。

她擔心迷路。

現在，這件事發生了。

「……」

又想叫江白雪，但是沒有。

江白雪其實……大概，膽子小。

如果大叫弄出聲響，說不定會吓得一個人躲在被子裡，白天也不出來。

又不知道更多關于江白雪的事，隻知道這些，江白雪膽小也是從交談中推測出來。

“是怎樣的，交談？

……”

江白雪反問：「為什麼？因為，一個人的話，就算盒子裡有别的什麼。一個人也無能為力。我像是能做什麼嗎？」

又搖頭。别說小偷強盜，江白雪唯一能打過的是清掃機器，兩敗俱傷那種。

「而且，如果沒人同住，盒子裡所有聲音，都能夠做出判定。」偷取了世界的虛弱笑容一閃而逝，「發出這個聲音的，是我呢，還是，不是我呢？」

江白雪繼續說：「既然不是我，那麼便不值得煩惱。」

說到這裡，又已經明白了。

盒子總會發出聲音，疑神疑鬼自找煩惱。

而且，在聽完江白雪對于聲音的理論後，又明白另一件事。

第一次見面那時，江白雪不感到驚訝，隻是因為，她知道能出現在她家裡的，如果她不認識。那一定是家裡什麼人的熟人。

總是有誰認識。

在同樣的宇宙裡。更容易理解。

「不出去走走嗎？」

這是本是不該問出口的問題。

但又有開口問的目的。

不想聽安靜的聲音，進行日常活動。

每個人都有不出門的理由。

江白雪的話……

「啊，」彼時，江白雪撐着臉歎息，「因為天氣太好了嘛。天氣一好，我就會害怕。不出門了。」

于是此刻，又望了望好天氣。

這片宅邸，真的不管從哪裡看都一模一樣。大得看不見邊界，綠地和上面的裝飾幾乎是成片複制粘貼。完全無法從風景中分辨方向。

……

如果找不到路的話，會不會就這樣變成白骨？聽說屍體的味道很大。

如果是這樣，應該會先被清掃機器收拾幹淨。

對了。清掃機器。

每台清掃機器有固定區域，垃圾沒能及時清理才會有其它區域的過來。

觀察它們行走路線，會不會找到路？

試試看。

有沒有什麼垃圾……

左看右看，什麼都沒有。

幹淨的，除了牆上裝飾品什麼都沒有的走廊。

裝飾品在牆上高處，又沒辦法拆卸。

身上呢？

……檸檬。

可以剝了皮的，檸檬。

檸檬皮很厚。平時要用水果刀切開。徒手掰不開檸檬，甚至無法用指甲劃開它那黃色外皮。

又十指張開抓住檸檬，每個手指都在用力。檸檬紋絲不動。

隻有那個辦法了。

曾經，不得不出去捕撈檸檬的又，在抓到檸檬後，無論如何也不想挪動身體去拿水果刀，為此做出不明智決定。

「酸……」又的臉皺在一起。

究竟是誰，會閑來無事狠狠咬檸檬一口。

是她。

檸檬皮落在地上。

嗡、嗡——

有聲音過來了。

又勉強睜開眼睛，仔細分辨機器過來方向。

是那邊。

在檸檬皮即将被險惡的清掃機器吞掉前，一把撿起垃圾。

清掃機器原地轉圈，終究沒能成功把又當成垃圾驅逐。

又跟着清掃機器，以檸檬皮為誘餌，再迅速虎口奪食，從一個區域走到另一個區域。

就算這樣，還是被搶走很多塊檸檬皮。

光線西斜。

又不得不開始考慮犧牲檸檬果肉。

遠處，傳來聲音。

稀裡嘩啦聲。

什麼東西打碎的聲音。

突如其來，江白雪的話閃過腦海。

「而且，如果沒人同住，盒子裡所有聲音，都能夠做出判定。發出這個聲音的，是我呢，還是，不是我呢？」

不是我。

發出了聲音。

那就是，别的，什麼東西。

因為隻有一個人。所以很好辨認。

又向聲音來源處跑去。

門開着，江白雪換了房間。

地上散落碎片。

看見又，江白雪好像精神一振，完全不吃驚，也沒有告别的人去而複返時的尴尬。

「你決定住在這裡啦？」

「不。」又說，「迷路了。」

「哦。」江白雪的振奮消失蹤迹，「跟我來。我記得哪裡有地圖。」

亮起光的别墅内。

少女走過一片片燈光。

可以想象，有無數個夜晚。

她走過空無一人的房間。

無數個去而複返的夜晚。所以才對一個又一個房間分外熟悉。

然後。又想。

她的小盒子隻有一個房間。

或許，是好事。

也說不定。

江白雪領着又走來走去，方向往下。

來到有很多書的房間。

「書。不是我的。我不喜歡看。」

江白雪說着，在看起來裝滿重要資料的莊嚴櫃子裡翻找。

「我是很熟悉地形。就算詳細說，也很難立刻記住。不如找地圖，否則下次還會迷路。」

翻找翻找。

「有了。」

一個卷軸樣式的紙卷被抛過來。江白雪哐當推上櫃門。

「順利走出去哦。當然，住下也沒關系。」

這次，江白雪回應又的道别。

又捧着地圖，上面是清晰标出的路線。

這裡是……迷宮。

是通暢的迷宮。

沒有死路。隻會在不同房間和走廊繞行，時間充裕，最終完全可以走出去。

區别是，出口是正門或者其它的門。

江白雪根本不需要去參加什麼迷宮探險，她已經住在迷宮裡。

有了地圖，又順利離開别墅。

華燈初上。

身後别墅群寂靜無聲，喧嚣停留在前方。

這是夜晚，一天結束前最後的聲音。

然後在新的一天，聲音周而複始。

又向她的小盒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