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師父你答了嗎？陛下真賞了？”

江笒睜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好奇地追問道。

“你今日早歸，莫非也是陛下金口玉言放你走的？”

“小孩啊小孩，我養了你十來年，你還不知道師父是什麼樣的人？”

羅順友撇了撇嘴，伸出大掌在江笒發頂上毫無章法地亂揉一通，把少年束得好好的頭發全都給揉散了，引起小徒弟一陣不滿的哼哼。

他卻絲毫不在意，甚至像是覺得很有意思似的嘿嘿一笑。

“你師父我這麼多年唯一感興趣的便是做菜，不圖名也不圖利。旁人喜歡的金銀珠寶，高官厚祿，還有美女什麼的——那都是浮雲！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有什麼意思？所以啊，我就跟陛下說了四個字——”

“哪四個字？”

江笒情不自禁地挺直後背，胃口都被吊起來了。

“柴米油鹽？呃……好像不對……”

羅順友豎起四根指頭，一字一句地說道。

“容我想想。”

“——這算什麼啊！”

剛被帶動得提起來的心髒，就跟被油燙得越鼓越大、卻又被筷子狠狠戳破的魚泡一樣，飛快地跌回了谷底。

江笒猛地趴在桌上，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小孩，你懂什麼？這可是最不會出錯的答複。”

羅順友捋着胡子，呵呵笑道。

“我想要出海尋得的西洋菜譜，想要過年時别國上供來宮裡的稀奇果子，想要近來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那把削鐵如泥的寶刀——這玩意兒用來切牛羊這一類肉韌實得很的牲畜，必然比現在禦膳房裡的刀順手。”

“想要的東西這麼多，陛下必不可能全都同意。那自然是得仔細思量，挑一個最有用的了。”

“……師父，我瞧你是比那些要高官厚祿的生意人還貪心！”

江笒懶洋洋地說道。

“你要這麼答，旁人聽了肯定要笑話你。”

“嘁，所以說你這小孩不懂事。”

羅順友搖了搖手指，滿臉皆是得意洋洋。

“當時陛下旁邊還有位響當當的人物，便是近來頗受重用的歐陽大人。”

羅順友目光放遠，啧啧贊歎道。

“你成日泡在後廚，恐怕沒聽過。這位歐陽大人，那可是個有趣的人物。他原本乃是一村戶人家的獨子，卻不知怎的惹上了山痞惡霸，全家被屠，隻餘他一人意外苟活。那惡霸橫行霸道慣了，無人願為他出頭，他便潛心苦讀考入京中成了狀元郎，出人頭地後自己找人把那山中惡霸一鍋端了，總算是讓他家父母兄弟在九泉之下合了眼。”

“陛下聽說了他的事迹，頗為中意他這份孝順，偶爾也會叫他來身邊探讨國家大事。這位歐陽大人雖說出身并非顯貴，卻眼光毒辣，讓陛下十分歡喜。此外，他這人的性格也十分有意思——我被陛下賞賜的時候，他也聽了全程。從宮中出來以後，他特意把我叫住，說我這句答得特别好，不像其他宮侍那般惺惺作态，還想跟我結交呢！”

“歐陽大人……我好像聽說過這名字。全名是不是叫，歐陽三桂？”

江笒回憶了一下。

“聽說他為人豪爽，倒是不怎麼顧禮節，還有幾次差點為此沖撞了其他大人。難怪他會喜歡師父你那四個字……”

“總而言之，就因為這事，咱倆算是拜上了把子。今日亦是如此，他見我累了一天，主動提出幫我頂着，讓我早點回來休息。”

羅順友一邊說，一邊把那兩個壇子的蓋子掀開。

“瞧吧，我早退時心裡還惦記着你這徒弟，特意從宮裡給你帶了兩壇美酒和沆瀣漿。還不謝謝你師父？”

江笒和羅順友當了這麼多年師徒，知道自家師父那是個什麼樣的臭脾氣。

說好聽點便是嫉惡如仇、對錯分明，說壞了便是固執己見、不懂變通。

别看平日裡他脾氣溫和，似乎挺好說話的樣子……但能長期忍受師父這個性格的人，恐怕隻有江笒自己了吧。

沒想到現在，又多出了一個歐陽三桂。

他原本還想多問兩句，然而剛張了張嘴，一股濃郁的酒香便撲面而來，打斷了他的思緒。

“這便是沆瀣漿？”

少年兩眼一亮，像小動物似的用力嗅了兩口。

“好香！”

——他光知道師父前幾日研究出了這麼一個新花樣，卻是從未品嘗過。

恐怕羅順友也是因為知道這點，才特意給他帶了這麼大一壇來。

“嘿嘿，饞了吧？不止這點，我還帶了許多下酒的小菜。咱倆今日便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羅順友嘴上說着，手裡也不停，一個個拆開了那幾個裹得嚴實的油紙包。

梅花脯，炸花生，鹵肉幹……一道道菜還都冒着熱氣，看得人食指大動。

“哎師父，你這沆瀣漿當真好喝！快告訴我怎麼做的，我也來學一手。”

“哈哈，我就知道你要問這個。聽好了，你得挑個頭大、顔色漂亮的新鮮白蘿蔔，切勿選那種坑坑窪窪、幹巴巴的，煮出來沒味兒。然後用我教你的刀法……”

那一夜，二人一個教一個學，直到倆人都醉醺醺地倒在桌上、迷迷糊糊地半個字都說不清，這才罷休。

至于江笒，他醉歸醉，卻是老老實實把沆瀣漿的做法都記進了心裡。

等他試了幾遍，終于做出了和師父一般美味的沆瀣漿以後，便第一時間裝了滿滿一壇，輕車熟路地去了那個已然許久未去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