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笒睜開眼。
眼前是一片白光。
他茫然地坐起身,又眨了眨眼。
隔了一會,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是到第二天的早上了。
意識回籠,先前的記憶也逐漸湧上心頭。
偶遇正在直播的綜藝,教新影後和前任市長做菜,然後……
然後,在細雪紛飛的街道上,被告白了。
“我愛你。”
青年微微垂下眼睫,深如潭水的鳳眼直直注視着自己。
向來如暗流湧動般沉默的目光中,唯獨這次帶着如同潛藏在水面之下的火焰——
熾熱的溫度,仿佛能把他燙傷。
然後,他落荒而逃了。
支支吾吾地說着自己都聽不懂的、支離破碎的話語,不敢望向對方的雙眼,隻知道低着頭一路急匆匆回到家。
像個膽小鬼一樣。
不,根本就是膽小鬼。
單手支着額頭,江笒無聲地歎了口氣。
扪心自問,他并不讨厭遠山哥。
如果對方說的是别的話,哪怕是結拜兄弟什麼的——雖然千年後的世界好像已經不流行這個了——或許他都會欣然答應。
唯獨是帶着愛意的告白……
明明是陽光燦爛的上午,然而昨晚做的那個夢,仍然像陰霾一樣籠罩在他的心頭。
江笒滿打滿算活了兩輩子,段天德是第一個向他表達類似情感的人。
不像現代電視劇裡那樣轟轟烈烈,也不像遠山哥那樣誠摯而熾熱——
他的告白方式,就是把什麼都不知道的自己哄騙去青樓,滿嘴說着什麼與你共享之類的荒唐下流話。
江笒記得,那一日事情發生以後,段天德還不死心。
皇宮中、住宅處、上茶樓吃個茶、甚至休沐日上街閑逛,無論走到哪兒,江笒總是能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撕下了灑脫貴公子的僞裝,段天德露出了另一副模樣。
強勢、傲慢、我行我素,壓根不理會江笒的厭惡與抗拒,隻管自顧自說自己想說的話。
“你到底有何處不滿意我?我在京城好歹也算有權有勢,你要什麼我都能給你,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能找人給你摘。”
“你是好面子,不想叫人知道你是斷袖?這有什麼,我斷不會四處宣揚此事的。我家裡人正為我談一樁婚事,待事兒成了,自然有那女人給咱倆當幌子。”
“你若不想雌伏身下,那便叫個小倌來。也就上回碰上的是青蓮,嘴笨不會說話還膽子小,其實這些小倌可樂意了。說到底不就圖個錢字,隻要銀兩給得足……”
“夠了!”
江笒忍無可忍,硬生生掙脫段天德扣着他手臂的大掌,怒聲罵道。
“你有完沒完!說了不要就是不要,你耳朵聾了?腦子裝的都是什麼!我又不喜歡你,你愛找誰就找誰去!”
他還記得,這幾句話出口後,段天德擡起了頭。
那張潇灑英俊的臉,半分表情都沒有。就像一塊面具一樣,蒼白得吓人,兩眼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江笒退後幾步,默默咽了口唾沫。
雖然見過對方氣到極緻的表情,但這副模樣的段天德,他也是頭一回見,不由得有些心悸慌張。
但一想到此人所作所為,他怒向膽邊生,登時又有了勇氣。
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張嘴又硬邦邦地補上兩句。
“段公子,你以後别再找我了。你也知道我和司徒……大将軍是好友,騷擾我會有什麼後果,你應該挺清楚的吧。”
他先前被段天德氣急了,說這話時也沒先在腦子裡過個草稿。
等話音落下以後,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什麼。
……這是不是就叫狐假虎威啊?
頂着司徒的名頭吓唬人,這感覺還挺、那什麼,挺爽的。
他想着想着,不禁有點美滋滋,嘴角情不自禁地勾起來了。
等回過神,才發現段天德正定定望着自己的臉。
幹什麼呢這是!
江笒趕緊把臉一闆,粗聲粗氣地喝道:“幹嘛,聽見了就應一聲啊!一聲不吭的,你是石頭——”
“也是。”
段天德忽然嗤笑一聲,神情一松。
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他渾身一松,身軀往後靠在松軟的軟席上,懶洋洋地開口。
“我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外戚,哪兒比得上陛下親子。人家不但剛立了大功,還是我的上将,我哪兒敢招惹他。”
“……”
江笒翻了個白眼,抿着嘴沒理會他。
這人說話酸溜溜的,跟硬喝了兩斤醋似的,一聽就知道是在陰陽怪氣。
不過誰管他心裡服不服氣呢,别再來煩他就行。
這大概就算聊完了吧。江笒深深吸了口氣,感覺渾身上下都暢快了許多。
而後,他毫不留戀地轉過身,拉開門就往外走去。
走出一步,門外就是熱熱鬧鬧的茶樓。
透過欄杆往下望,茶館一樓正中央支起了一個簡陋的台子,幾個漂亮姑娘穿一身豔紅的漂亮衣裳,正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兒。舞台一角,一身素色大褂的曲師沉浸地拉着二胡,說書人正講到故事高潮,底下一片叫好。
嘈雜的人聲中,他隐約聽見背後傳來段天德不鹹不淡的聲音。
“……如果今日站在此處的是司徒枥,你就能接受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