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江笒說了自己可以下地走,司徒枥還是橫抱着他,一路走出醉月閣。
托着後腰的是骨節分明的大掌,溫暖而有力。
青年腳步穩健,嘴角繃成一條直線,什麼都沒說。
江笒偷偷瞥了他一眼,又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自己這位竹馬,和三年前已然不一樣了。依舊是容若春華的臉,卻像是一副冰冷的面具——
他無法從司徒枥的臉上讀出任何情緒。
是讨厭、還是生氣、還是别的什麼……江笒什麼都看不出來。
隻能隔着胸膛那幾層布料,聽見一下一下的心跳聲。
如擂鼓一般。
少年抿了抿唇,垂下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緊衣擺。
随着身軀一上一下的微微颠簸,眼前的景象平穩地往後退卻。
來時跟着青年,和段天德一起邊走邊欣賞景色,走了好半天才到那處小樓;如今司徒枥步伐加快,不到一會就走到了那道不久前剛看過的圓形拱門。
知道這會兒,江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原來先前在林中聽到的那些竊竊私語的聲音,俱是小倌讨好嫖客的溫軟嬌嗔。
他的心中不免再度湧上幾分厭惡。
——對段天德的厭惡。
正想到這兒,他忽然身下一輕,随後便感覺自己坐到了一處軟席上。
擡眼一看,不知何時他們已到了一架馬車裡。
與江笒以往坐過的馬車都不一樣,這輛馬車外頭看着不顯眼,裡面卻布置得極盡奢華。
不但空間極大,裡頭還四處鋪滿了軟墊,即便是在馬車裡不慎摔倒,也定不會磕碰到哪裡。
若是往褥子裡伸手試探,還能摸到一點熱源。想必是在座位下放了點爐子一類的東西,讓人冬日出行也不怕着涼。
坐席前還擺了一張小桌,上面放着沒動過的點心瓜果,還有一壺冒着熱氣的茶水。
江笒到底是個心性未熟的少年,看得又是好奇又是震撼,方才還在腦子裡糾結的事霎時間便被抛到九霄雲外,忍不住在心中感歎。
宮裡頭皇帝陛下坐的馬車,大抵也不過如此了吧!
“你……”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罕見地帶上了些許幾不可察的猶豫。
“還住那處麼?與你師父一道。”
江笒下意識點了點頭,随後才意識到是司徒枥在說話。
他猛地回過頭,剛想開口,餘光便看見不遠處的一道身影。
是青蓮。
那少年看着比江笒還小個一兩歲,膽子更是沒法比,被養成了溫馴乖巧的性子。雖然方才江笒霸氣地放了狠話說要帶他走,但也沒說帶到哪兒,更别提剛走出兩步就被段天德拎起來了,中間還發生了那麼多事。
如今江笒被陌生的青年帶上馬車,青蓮雖然不認識那人是誰,但也很有眼力見地從豪華馬車猜到此人身份必然不小。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得裹着江笒好心披在他身上的那件兔絨襖子,可憐巴巴地站在醉月閣那道拱門裡頭,欲語還休地望着馬車裡的二人。
江笒自然不會做幫人幫到一半撒手不管的破事,眼看車夫提起缰繩像是要走,趕緊趴在窗邊提高了嗓門。
“青蓮,你過來!我帶你一塊走!”
在他身後看不到的地方,青年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
他手指微微一動,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那馬車見将軍沒開口阻攔,便依言放下缰繩。
青蓮則是兩眼一亮,趕緊邁開步子小跑過來。
上了馬車,他恭恭敬敬地跪坐在坐席一側,低眉順眼地小聲道。
“多謝江少爺,多謝……”
“叫他司徒就成。”
江笒十分自然地接道。
“你也别這麼低聲下氣地叫我了,聽得人一身雞皮疙瘩。放心,醉月閣那兒我自會想法子,你往後也不用回去——我歲數比你大,你叫我聲哥哥如何?”
青蓮意外地睜大了眼,顯然十分吃驚。隔了一會他才回過神,連忙局促地瑟縮道。
“青、青蓮不敢當……”
“這有什麼敢不敢當的!”
江笒眉眼彎彎,拉起他的手爽朗笑道。
“别拿我當大少爺看,我也不過是個孤兒,出身說不定還不如你呢。我家那處宅子也就住着我和師父,你若是不嫌棄,便在那兒留下,閑來幫忙打掃一二,如何?”
這便是打算把青蓮當半個家人收下了。
青蓮能看出這位小少爺眼中的誠摯,知道他不是說着玩的。
頓時,他的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激,眼眶也刹那間紅了一圈。什麼都說不出了,他隻是重重點了點頭:“——嗯!”
他剛應聲,車廂裡的人便齊齊身子一晃。
先是喀哒一聲輕響,随後耳邊響起了有節奏的哒哒馬蹄聲,馬車開始慢慢地行駛。
把可憐的青蓮救出火坑,江笒心情好了許多。
他仰起頭,臉上仍帶着剛才對話時的笑容,望向司徒枥。
“還好今日有你在!要不然的話,我就得被那混帳揍了。”
說到這兒,他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小貓一樣睜圓了漂亮的桃花眼。
“哎,你把他揍了,會不會出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