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回過神以前，身體先做出了反應。

司徒枥下意識地擡起胳膊，把那團小小的身軀擁入了懷裡。

“……”

他愣怔片刻才回過神，垂眼望去。

今日比前些天要冷，小廚子換了身毛茸茸的兔毛襖子，柔軟的白毛托着那張清秀可愛的小臉，離遠了看倒真有幾分像話本裡的小兔妖。

他年紀小，體溫高，抱在懷裡像隻暖爐一樣，熱烘烘暖洋洋的。

江笒雖是孤兒，卻也是師父寵着長大的。他慣愛撒嬌，也不覺得這樣抱着人不松手有何不妥，還滿足地眯起眼在少年懷裡蹭了蹭，嘴上仍在滔滔不絕。

“師父跟我講過宮裡的妃子皇子，還叮囑我得牢牢記住，不然哪天得罪了人，連死都不知道自己怎麼死的，隻能做個糊塗鬼。不過他可沒告訴我，宮裡還有個六皇子。那天我見宮人領你出來，還說什麼六皇子殿下，吓了我一大跳！哎呀你是不知道，那口湯有多燙嘴——”

小孩子說話沒什麼邏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

明明不是什麼吉祥話，也并非詩詞好句，司徒枥聽在耳中，卻莫名覺得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也冷漠不下去了。

他打斷說個沒完的小廚子，攬着對方細腰的手松開，微微彎腰道。

“嘴燙傷了沒？讓我看看。”

“我江笒豈是那麼容易就能傷到的？而且隔了那麼幾天，就算真傷到也早就好啦！”

剛才還念叨着那一口熱湯害得他嘴疼半天的小廚子調皮一笑，倒是乖乖張開嘴，讓對方捏着下巴檢查了一遍。

待司徒枥檢查完松開手，他又不滿地撅了撅嘴。

“别轉移話題！喂，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的身份啊？”

“我早就說過了，我姓司徒。”

還是頭一次見這麼難纏又嬌憨的小孩，司徒枥頭一次感到無奈，難得罕見地耐下性子解釋道。

“你那天不也想到了麼？我跟陛下一個姓。”

“我，我還以為都是巧合呢……”

江笒縮了縮脖子，擡眼掃了一圈院中光景。

這兒和上次見到的一樣，仍是那副枯葉殘枝落了一地、牆角上大片大片結滿蛛網的模樣。

無論怎麼看，都不像有人在住。更何況還是位皇子。

他想到哪便說到哪，心直口快地問出了口。

“那你怎麼住這種地方呀？一點也不氣派！我上次誤入這兒還以為是冷宮呢，就是話本子裡常有妖鬼半夜晃悠來晃悠去的那種地方。”

他這番話說出口，少年的身軀便猛地一僵。

江笒疑惑地仰頭看去，正好撞見對方嘴唇抿得發白、目露隐忍的模樣。

“司徒？司徒？”

他吓了一跳，連忙放輕了聲音，小聲呼喚道。

“你怎麼了，别吓我！”

他又喊了兩遍，司徒枥才緩過神。

少年用力閉了閉眼，而後長長舒了口氣。

再度睜開眼，他已經恢複了先前面無表情的模樣。

“因為我的母親，是個上不了台面的瘋女人。”

“什……什麼意思啊？”

江笒直覺自己剛才說錯話了，先是愣愣地問了一句，而後才回過神，連忙找補道。

“對不起，你要是不樂意，咱們就換個話題罷！”

他單嘴上說還不夠，還膽大包天地伸出兩隻手，揉面團似的揉了揉六皇子殿下尊貴的臉頰。

“你别不開心呀，這個表情好吓人！”

再冷心冷面的人，被小孩這麼一通對待，也沒法再闆起臉了。更何況司徒枥此時也不過是個十二三歲的孩子，再冷也冷不到哪去。

暖和的小手明明是在毫無章法地揉搓自己臉頰，卻莫名有種心髒也被捂熱的錯覺。

司徒枥歎了口氣，慢慢走到水潭邊，低頭掃開石凳上的積雪，拉着小廚子坐下。猶豫片刻，他才開口道。

“你師父沒聽說宮裡有個六皇子，是因為……陛下嫌我晦氣。若非新年家宴圖個好彩頭，恐怕那日也不會叫上我。”

江笒皺起臉，不解地問：“可你不是他的親兒子嗎？”

司徒枥沉默了許久，才再度開口：“恐怕是因為我的臉，會讓他想起那日失态的自己吧。”

他這話說得隐晦，江笒聽得似懂非懂，歪了歪腦袋。

相握的手沒有松開，小廚子被捂得發燙的指尖扣在掌心。

司徒枥沒有望向江笒，盯着遠處挂在枝頭的新雪，低聲說道。

“我的母親姓梁，閨名清清，本是窮苦人家的女兒。十七年前，皇後出宮探親，回來時身邊多了個鄉村少女——說是路上被她救了一回，見她身世可憐，又瞧她生了副好樣貌，便帶回來當個小宮女侍奉左右。”

“我的母親是自願進宮的。她受夠了挨打又挨罵的苦日子，隻想吃飽穿暖。初時，她賣力又勤奮，在宮裡生活得很好，畢竟有皇後撐腰，又不愁吃穿。可惜她不懂讨人歡心，皇後便愈發嫌她無趣，逐漸疏遠了關系。而其他婢女太監早已厭煩她木讷的性格，見狀便把所有髒活累活都丢給她幹。”

“在宮裡過了幾年，母親早已攢夠了銀子，便想出宮。皇後應了，但說她年紀未到，還要在宮裡待到一年才能離去。母親便勤勤懇懇繼續幹活，直到——”

他說到這，聲音突兀地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