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笒渾身一僵,眼睛頓時睜大了。
原本隻是想看一看門後的風景,沒想到竟然聽到了聲音。
“這裡怎麼有人”——
難道,對面那人發現了自己的存在嗎?
少年屏住呼吸,心跳如擂鼓震響耳旁。
方才響起的這道聲音十分稚嫩,聽起來似乎還隻是個稚童。
清脆悅耳,卻又不像女子般嬌俏,應該是個男孩。
江笒深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呼出。
雖然隻是短短一句話,但他聽得十分清晰。然而音量并不大,說話者似乎是在十分遙遠的地方。
話語貼着耳朵傳來,不知為何他竟有種笃定的感覺:隻有他自己能聽見,系統一無所知。
要怎麼做?
他猶豫片刻,試探性地貼緊門,嘗試着開口:“這位小公子,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立刻被打斷了。
“你、你身上怎麼青一塊紫一塊的?誰幹的呀,太過分了!”
稚童的語調猛地揚高,像是狠狠吓了一跳。
随後,沙沙的草葉摩挲聲急促響起。隔了一會,腳步聲停下,那小孩再度開口,脆生生的聲音卻放輕了許多,變得小心翼翼的。
“……疼嗎?”
無人回應。
門的另一邊,江笒倒吸一口涼氣,雙目圓睜,情不自禁地擡手猛地一把攥住胸口衣物。
——他想起來了。
這是他和司徒枥的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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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熙十七年,臘月廿八。
新春将至,宮裡大擺家宴,禦膳房提前五六日便開始準備了。
羅順友前兩月剛入宮,初來乍到就被皇帝命為大總管;此番新春家宴,自然得用心籌辦。
他嫌禦膳房裡頭的廚役用着不夠順手,把自家小徒弟也帶進了宮。
“師父這幾天瞧過了,這宮裡頭做飯泡茶用的都是平常井水,真是一群糙人。”
他嘿嘿一笑,伸出大掌把随意小孩兒一頭黑發揉亂,眉眼間盡是得意之色。
“好不容易等到機會,看師父好好給他們露一手!”
“師父是要煮水烹茶?”
彼時江笒還隻是個小團子,才剛到羅順友腰高。
他眯起眼睛任由師父揉來揉去,乖乖地唔了一聲。
“對咯!”
羅順友爽朗地贊了一聲,對這個機靈又乖巧的小徒弟越看越順眼。
“我不放心那群吃幹飯的,他們最愛敷衍了事。小孩,那幾壇山泉水就交給你了,還記得怎麼弄不?”
“記得!”
江笒脆生生地應了一聲。
羅順友還有别的事要忙,于是簡單囑咐兩句便走了。他似乎剛想了個花樣别緻的新菜,臨走前呼啦啦叫走了所有廚役,說是人多幹活更快。
偌大的禦膳房便隻剩下江笒孤零零一個人。
“第一步,要先用炭火熬水……”
他最近才剛學着下廚,還不大熟練。但勝在做事麻利,不像旁的同齡人一樣畏手畏腳,深得師父喜愛。
一邊自言自語念叨着煮水的步驟,一邊費力地把幾壇山泉雨水半擡半抱地挪到竈台上;等壇子擺正以後,他便拍拍手心塵土,又後退一步彎下腰,氣喘籲籲地點上柴火。
他沒敢讓火燃得太旺,便伸長胳膊用火鉗撥弄了一下柴草,打算用文火慢慢熬。
做完這一切,他才終于松了口氣,搬來木椅坐下。
火燒得久了,眼前木桶便逐漸升起縷縷白霧,咕嘟咕嘟的聲音聽得人一陣陣犯困。
江笒坐了沒一會便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
按照以往師父的教誨,這幾壇水怕是要煮上一兩個時辰。
若是能借此機會睡一覺……不行不行!要是睡熟了醒不來,那可就闖大禍了。
可這個年紀的小孩,根本閑不下來。
他撓了撓頭,最終還是站起身,打算去院子外面轉一圈。
恰逢午後,陽光正好。
這幾日天氣放晴,院子被曬得暖洋洋的,枯枝上挂着薄薄一層新雪。
“我不走太遠,心裡記着時間,每隔一炷香就回去看看,斷不會出錯。”
男孩一邊碎碎念着自言自語,一邊慢悠悠地走出廚房。
這是他頭一回入宮,年紀又小,看什麼都新鮮。
一邊踩雪,一邊賞花,不知不覺便離開了禦膳房。
不知走了多久,他才停下腳步,回頭張望一片甯靜的院落。
“都說宮裡熱鬧,怎麼走了半天也沒見人?”
他小聲嘀咕道。
“難道是都去伺候皇上了麼?”
入宮以前,師父有叮囑過他,這宮裡有好幾位不能惹的大人物。
最厲害的自然是皇帝,惹了他就完了,能保住一條小命已是萬幸。
第二厲害的便是皇後。皇後育有一子,前段時間剛被封為太子,如今風頭正盛,傲得很。
再排在後面的,就是景熙帝膝下衆多皇子皇女了吧。
大皇子司徒钺,二皇子司徒宇,三公主司徒榕榕……咦,後面還有誰來着?
江笒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都沒想起剩下的還有誰,幹脆鼓起臉重重歎了口氣。
算了,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吧!
自己不過是個小小學徒,連廚役都算不上,哪裡輪得到他和那些大人物扯上關系呢。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一陣無趣湧上心頭,撇了撇嘴便轉身往回走。
他心裡還惦記着師父給的任務,尋思差不多過一炷香的時間了,便準備回去把滾水濾一遍。
不過剛走出兩步,就聽到了咯吱咯吱的動靜。
除此之外,似乎還有聽不真切的腳步聲。
“是、是誰?”
江笒吓了一跳,脫口而出。
小院頓時安靜了下來,隻餘飛鳥振翅的聲音。
分明是與先前别無二緻的景色,江笒心裡卻升起幾分狐疑。
他原本想當作沒聽見,但腳步一頓,便鬼使神差地順着方才聽見聲音的方位走去。
那是一條碎石鋪成的小路,越往裡走越偏僻。
江笒邊走邊東張西望,心底幽幽升起一絲膽怯。
朱紅的宮牆往裡延申,愈發顯得破敗。
牆角爬上墨綠青苔,轉角處挂滿蛛網。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明明剛才還是大好晴天,現下不知何時卻逐漸暗了下來。
要不……回去?
他咬了咬唇,眉頭皺在一起,很是猶豫。
看這裡處處陳舊,估計是荒廢已久的冷宮,應該沒誰會住這兒吧?
至于先前聽到的動靜,多半隻是自己聽錯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