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遠山帶來的東西放在車後座,數量不少,因此費了點時間。
隔着點距離,他能看見江笒和那個陌生少年湊在一起說悄悄話,但聽不清具體說了什麼。
不過,畢竟那人剛才脫口而出了母親的名字,随便猜猜大概也能知道在聊什麼話題。
九成九和他那令外人豔羨的家庭有關。
想到這裡,青年手上的動作頓了頓,皺起眉頭。
他的身世背景并不是秘密。雖然沒有公開,但也沒有特意隐藏過。
知道這件事後,江笒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從小到大,他曾見過許多人在他面前的态度轉變。
在知道自己母親的名字後,幾乎所有人都會露出或多或少的震驚。緊接着,一半人會讨好地黏上來,而另一半人則是臉部抽搐,露出他們自以為隐藏得很好的嫉妒表情。
他突然有些好奇,江笒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想到這裡,他提着幾個袋子,維持臉上平靜神色,走到二人眼前。
“看看吧。”
話一出口,他就對上了江笒的視線。
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少年,眼神清澈,模樣清秀可愛。
此刻,他正呆呆地半仰起頭,雙眼直直地看過來,沒有絲毫躲避。
而那雙黑白分明的桃花眼裡,沒有羨慕也沒有嫉妒,而是帶着幾分……憐惜?
……說是憐惜,似乎也沒到這個程度。
不過,少年目光深處閃爍着點點的星光,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情緒。
不,不對。
梁遠山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心中一動。
這樣的目光,他很熟悉。
但并非在現實中見過。硬要說的話,似乎有點像夢裡那個經常出現在身邊的人。
他雖然看不清那人的臉,也完全不記得對方的長相,但記得他的眼睛。
有時候是明亮的、熠熠動人的,有時候卻像現在一樣,帶着說不清緣由的關切。
并不是那種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憐憫,而是發自内心的善意。
硬要說的話,有點像……孩童對小貓小狗之類小動物的态度。沒有多餘的想法,隻有一片赤子之心,質樸真摯。
若是換作其他普通人,遇到這種莫名其妙被同情的事,估計心情不會太好。
但面對這雙澄澈明亮的眼睛,梁遠山發現自己完全沒有排斥的感覺。反之,他的心底忽然湧起一股莫名沖動:在對方面前,似乎可以卸下所有障壁。
……究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沖動?
這也和他的夢有關嗎?
梁遠山定了定神,伸出手,把那幾個袋子遞過去。
“伯母讓我帶來的。”
一晃神的功夫,江笒似乎也調整好了情緒。
他吸了吸鼻子,低頭望向袋子裡頭:“保溫飯盒?啊,我好像還聞到了點味道?”
江笒心裡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猛地擡起頭。
“——你給我做飯了?”
梁遠山一愣,随後勾了勾唇,眼中笑意一閃而過。
“你想的話,下次做給你嘗嘗。不過這次猜錯了,飯盒裡的是王卓交的作業。”
脫口而出一個錯誤答案,江笒尴尬了一瞬,臉頰浮起紅暈。不過梁遠山會下廚,這事他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咳了一聲清清嗓子,他思緒流轉:“王卓……啊,媽中午跟我提到過!”
中午在食堂,付蓉提到王卓自己琢磨了剩下那幾道菜的做法,想給他過過目,交個作業。
那會兒他還沒認真答複,就被誤觸定位轉移了注意力,直到現在菜想起這事。
“怎麼這個時候送過來了?”
江笒掂了掂飯盒,還挺重,感覺足夠七八個人飽餐一頓。
“也不着急吧。”
梁遠山慢條斯理地回答道。
“伯母本來打算等你軍訓結束再說,但我猜你估計不會太喜歡這裡的飯菜,幹脆提議今晚就送來給你加個餐。好歹是自己親手教出來的,味道差不到哪兒去。”
還真被他說中了……
回想食堂裡發生的那一系列事件,江笒抿了抿唇,默默感慨遠山哥還真是了解自己。
他還沒開口,身邊的許銘就回過神,也跟着湊過來看看,嘴上還問道。
“什麼意思?小江,你倆聊什麼呢,又交作業又親手教出來的。啊,難道你還真開了個班?”
江笒被他逗笑了,勾了勾唇角。
“不是開班。家裡準備開餐廳,指導了一下即将上任的廚子。”
說到這,他順帶打了個廣告。
“大概等咱們軍訓完餐廳也就開業了,到時候請你來搓一頓!”
許銘這人性格就靜不下來,一聽有熱鬧湊,也跟着高興。
“行啊,那我可恭敬不如從命了。哎,我看着這飯盒分量也挺大的,今晚怎麼說?”
“先回宿舍吧,待會看看叫幾個人一塊分了它。”
江笒嘿嘿一笑,随後揚起手,側過身子朝梁遠山揮了揮。
“我正愁晚上吃什麼呢,謝謝你啊遠山哥,太懂我啦!等我這邊忙完,再找你道謝!”
少年的笑容燦爛明媚,比此刻天際灑下的黃昏更為耀眼。
梁遠山頓了頓,而後才微微揚起唇角。
“好,我很期待。”
.
目送梁遠山開車離去,江笒哼着歌往回走。
雖然隻過了短短一個傍晚,發生的事卻一點也不少。
先是和許銘聊了聊,醍醐灌頂地解開糾結已久的心結;然後和遠山哥見了一面,心情好了許多。最重要的是,他還知道了許多有關遠山哥的事——雖然是從許銘嘴裡聽回來的,但他總覺得似乎離這位多年不見的竹馬近了許多。
“你就這麼高興啊?”
許銘好笑地看着江笒這副模樣,感覺他愉悅得跟春遊小學生似的。
“那當然。”
江笒忍不住又傻笑了兩聲,随後擡起頭看向許銘,認真道。
“還得謝謝你把我點醒,不然我還不知道得糾結多久呢。”
想起下樓前在宿舍聊的那個話題,許銘啧了一聲,這才回過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