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段話發出去以後,對面詭異地沉默了半晌。
接着,屏幕馬上就被問号填滿了。
【楊爍:???】
【楊爍:不是?你等等?小孩???】
【楊爍:我沒看錯吧!你哪兒來的小孩???】
手機震動個不停,新信息一條接一條。
梁遠山看得心煩,幹脆長按關機,世界立刻安靜了。
他側過身,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
黑色絨布般的天幕上,挂着一輪彎月,以及遠處居民樓星星點點的閃爍燈光。
青年閉上眼,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前幾天的情形,再度浮現在腦海裡。
——擺滿了書與文件的會客室裡,面容和藹的女人移開電腦屏幕,十指交叉撐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她語調溫柔,問出了剛才楊爍問過的那個問題。
“我可以問問嗎?遠山,你為什麼堅持要回國?”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直直盯着坐在對面的高挑青年。
“你知道的,隻要有合理的原因,我一定會尊重你的選擇。你不想繼承家裡的生意,想學中醫,這個沒問題。但在工作更好、薪資更高的情況下,你為什麼還是選擇回國呢?”
唯有在自己的母親面前,冷漠的青年才會卸下防備的面具。
他抿了抿唇,目光深處出現了一絲就連他自己都尚未發覺的茫然。
“我……”
搭在桌面的食指屈起,猶豫不定地輕輕敲了兩下。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
“這兩年,一直在做一個夢。”
“哦?”
女人挑了挑眉,顯然十分感興趣。
“我并不精通醫學。但我知道,在你的專業領域,夢其實可以用合理的方式解釋。我猜,你一定有辦法解決這個小小的困擾?”
梁遠山搖了搖頭。
“我嘗試給自己開安神的方子,甚至找過擅長占蔔的靈媒,但都不管用。”
“好吧,可憐的孩子。”
女人聳了聳肩膀。
“那麼,可以告訴我嗎?到底是什麼夢,讓你如此魂不守舍?”
梁遠山垂着頭,沉默片刻。
長睫的遮掩下,那雙眸子裡的茫然又加深了一點。
“我夢到一個人。”
他開始緩慢地叙述。
“在夢裡,我的身份似乎總是在變化。有時候穿着十分華貴的衣服,有時候衣衫褴褛得就像一個乞丐。但無論我在做什麼、無論我身處什麼場景、這個人總是在我身邊。我看不清他的臉,也聽不清他對我說什麼,但我知道……我很喜歡他。”
不等女人插話,他又皺眉補充道:“是夢裡的我很喜歡他。”
“當然,我懂你的意思。”
女人安撫性地笑了笑。
“所以,這和你接下來的行動有關?”
梁遠山輕輕地點了點頭。
“夢裡的情景像玻璃碎片一樣散亂無章,醒過來也總是不記得自己經曆了什麼。所以,我去查了查夢裡見過的建築物。最終,我得出結論——那是典型的華國古代建築。”
“會不會是因為鋪天蓋地的古裝電視劇宣傳?”
女人耐心地猜測道。
“你知道的,華國總是能拍出風靡全球的影片,他們也從不吝啬于在這上面花錢。事實上,我們的影視子公司就有相關的業務。”
“我認為不是。”
梁遠山否決地搖了搖頭。
“很難描述那種感覺。但我認為,夢裡的‘我’就是我,而不是亂七八糟的投射。所以我才想,或許回國後才能得到答案。”
“好吧,這太玄妙了,我無法給出更有建設性的建議。”
女人舉起雙手,俏皮地做了個投降的姿勢。不等梁遠山回答,她便斂起笑容,恢複一開始的認真姿态。
“我可以同意你回國工作。事實上,診所已經替你安排好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梁遠山沒開口,安靜地等着對方說下去。
“我們有一套房産在A市,你還記得吧?”
女人優雅地翹起腿。
“你的童年就是在那度過的。那時候,我們企業的體量遠沒有做得現在這麼大——幸好我們擁有一戶友善的鄰居,幫了我們許多忙。順帶一提,那個叫江雲的老人,他擁有一手出神入化的廚藝,我很懷念它。”
“……”
梁遠山依舊沉默着。
“定居國外後,我一直忙于工作,根本沒有時間回顧過去。直到前幾天,我突然想起他,才在新聞上搜到他的名字。”
女人把電腦屏幕轉過來,上面是幾篇浏覽量寥寥無幾的報道。
“江雲去世了。更不幸的是,他的兩個兒子很快分家,而我們可憐的鄰居在這場兄弟戰鬥中一敗塗地,幾乎可以說是淨身出戶。”
“所以,你是要我幫助他們東山再起?”
梁遠山對此感到厭煩,打斷道。
“你明明知道的,我對商業不感興趣。”
“我的确有這個打算,不過這是附加題,不做也行。”
等他說完,女人才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幫忙照顧這戶人家的小孩。”
“……什麼?”
梁遠山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的話語一樣,眯了眯眼。
“這個可憐的孩子身體不好,天生患有哮喘。你是醫生,有辦法讓他好受一點,對嗎?”
女人露出懷念的神色。
“你小時候和他還是最好的朋友呢。相信我,你和他見面的時候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不記得了。”
梁遠山重新低下頭。過了一會,他又問道。
“隻要照顧好他,就可以了嗎?”
“當然。”
“……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