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盧道元談話的過程中,我壓根沒見盧道元對他的侍衛們下過什麼命令,居然就有人過來把柳誠然和趙凱柱召走了!可見盧道元和他的手下間必定有一套默契至極的聯絡方式,可以通過一些眼神、動作,甚至某種貌似不經意發出的聲響傳達自己的意志。要做到這一點,不僅靠的是規範訓練、長期合作,還需要選拔出來的侍衛個個都是聰明人。
既然都是聰明人,應該能聽出我話中的意思吧?
“我等六人?”
剛才我還在問他們有幾個人?這會兒就說盧道元叫他們六個人過去一趟。老馬眼睛眯了眯,明顯對我驅逐他們的做法表示不爽。
也是,人家恭敬對我,那是看在盧道元的面子上,沒有國公大人的命令,人家認識我是個屁啊?可話說回來,你要一直那麼恭敬,老子還不好意思堅持趕你們走了,既然你露出這種不善的眼神,老子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怎麼,你們不是六個人麼?如果還有人,那就一塊兒都去吧!”
我臉上挂着笑,語氣卻一點也不客氣。氣人的話,誰不會說?
“這件事怕是得先征詢一下國公大人的意思。”
老馬腰身直了直,之前那種點頭哈腰裝出來的卑躬形象竟在刹那間變成了一種睥睨天下的王霸氣勢,顯示出了其真正做為三丈以内任何動靜都瞞不過他耳目的高手風範。
哇塞,這是在向我示威了?征詢一下國公大人的意思,那意思就是國公大人說我是客人,你們就客氣,國公大人說我是犯人,你們就霸氣呗。
不過這還真沒什麼毛病,畢竟人家隻是當差的,有自己的責任和苦衷不是?
“馬哥,我不為難兄弟們。”
我嘻嘻一笑,索性敞開來說道:“你這耳朵兄弟我佩服是佩服,但幹啥事都覺得有雙眼睛盯着,也太讓人難受了點,你說是不是?”
不理會老馬被我這前倨後恭的态度弄得發愣的表情,我丢下一句:“問問盧哥是啥意思吧?”回身一溜煙鑽進了院子。
既然柳誠然和趙凱柱都被盧道元叫走了,我也沒什麼好客氣的,徑直推開二人之前所在的房門,走了進去。
天色這時候已經開始泛黑,尤其屋子裡,黑凄凄、陰恻恻,這種陰郁的色彩沒來由地讓我的心又攥緊在一塊。
我長吸一口氣,緩緩在床邊坐下,輕輕撫摸那剛換上的、柔軟而幹淨的床單,努力緩解心中總是重複出現的黃昏恐懼症。
失落之中,院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沒有照壁的院子也有它的好處,我透過之前被我捅出的窗紙洞望出去,見三名侍衛提着飯盒魚貫從門洞裡走進院來。
一定是盧道元見我不肯留下吃飯,于是吩咐人重新為我做了一份送了過來。
胸口處湧起一股暖流,沖淡了蒼涼暮色在心中投下的陰影,我主動迎出屋去道:“兄弟們辛苦了!”
說完想起件事,擡頭隔門叫道:“馬哥,謝謝了!床鋪很暖和,兄弟我領情了。”
“先生客氣了!”
院裡院外同時響起了這一句話,接下來眼前三名侍衛中領頭之人說的是:“這是我等應該做的。”而院門外傳進來的話是:“馬哥去了國公大人那裡,先生的話,在下會為您轉達。”
那個老馬應該是就我的意思征詢盧道元的意見去了。還行,沒把我的話當屁放掉,這些人比柳大坑那個自私貨強多了。
“先生怎麼不點蠟燭?”
三名提着飯盒的侍衛進了屋子,自來熟般點燈搬凳子。不大一會兒功夫,屋中的八仙桌上已經擺滿了熱騰騰的飯菜,有酒有肉,中間還放着一盆冒着熱氣的蘑菇湯。
“兄弟們坐下一塊兒吃。”
看着這一大桌飯菜,我心裡面犯了愁。
在這個世界裡我用得着吃飯麼?但這話沒辦法和人說啊!中午吃了一頓,到現在都還沒去過廁所呢,這可不是個好現象。如果隻進不出,别到最後沒人能殺得了我,我卻自己把自己給憋死了!
“我哥他喝醉了,讓他睡會兒。這麼一大桌飯菜兄弟我一個人吃不了,剩下實在是糟蹋糧食,尤其是在這遠離大南朝的迷霧高原上。”
“先生錯了,這裡也是咱們大南朝的土地。”
侍衛首先糾正我話中的錯誤,顯示出他超高的政治覺悟,然後才解釋道:“迷霧高原隻是未經開發。能長草的地方自然也能種糧食,隻是糧食種植占用的土地太廣,孟大人才隻允許各城開辟一片菜園,用以改善士兵們的夥食。但即便沒有這些菜園,迷霧高原上也不乏苋菜、蕨菜、地皮菜、蘑菇一類的野生菜蔬。至于肉食,隻要不遇到大北朝軍隊的幹擾,外出的狩獵隊伍總能帶回大量的野鹿、野羊、野雞、野兔,甚至偶爾還能捕到一些個頭大、肉量足的野豬。”
最後又對我的邀請表示了感謝道:“所以先生您不用客氣。國公大人對先生敬佩不已,又豈會在乎這點酒食?”
“兄弟是孟大人的手下還是盧哥的手下?”
我嘴裡問着,心裡卻對他剛才的話不以為然。能長草的地方就能種糧食麼?未必吧。但拿現代人的知識欺負古人,好像也沒啥意思。晨憂暮郁帶給我的恐懼雖然痛苦,但總能在我沾沾自喜、想要膨脹的時候當頭一棒打醒我,讓我保持卑微的心态。
“在下楚天遙,國公大人府中的侍衛長。”
楚天遙正式抱拳,向我做過自我介紹後又道:“兄弟們對孟大人扼北賊、護民安的行為十分敬佩,自然對他在前線的策略也較為認同。”
“原來是侍衛長大人,失敬、失敬!”
我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心裡卻道:這是盧道元安排人上門試探我深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