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空氣裡的露水微微甜。
耿童睜開眼的時候看見邢辰側躺在床沿。
他越過邢辰下床,忍不住回頭又看了一眼,邢辰感覺到了什麼,但也隻是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耿童把手指假肢安了回去,神色冷靜地把襯衫扣子重新扣上,垂眸時瞥見床頭的椅子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條新的褲子。
他咬咬牙,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小夜燈還亮着,但是已經暗了很多,褲子應該是邢辰半夜起來的時候重新拿的,算是有點良心。
隻不過......
耿童睡眠一向很淺,這張床又那麼小,邢辰翻個身的動靜他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可昨夜睡過去之後卻什麼都沒察覺。
他慢條斯理地拿過床頭椅子上的黑色長褲,套上,拉好拉鍊。
合身,隻是被洗舊了。
他從前沒想過自己和邢辰的關系有一天會畸形成這樣,他沒辦法接受一個男人闖進自己的生活,也沒辦法接受跟自己滾床單的是自己親自挑的線人。
他太傳統了,也太單純了,他出生後整個童年乃至于整個前半生都從未聽說過男人還可以喜歡男人。
一道鈴響打破此時的靜默,耿童接起電話,嗓音不自覺透出一抹疲憊:“喂?”
“張青青的筆錄已經由她确認簽字了,”朱若霞說,“她在筆錄中提到自己推翻庭前陳述是因為她母親逼她,我認為不能聽她的一面之詞,所以約了家屬上午來局裡配合調查。”
耿童應聲,一邊拿外套一邊往外走去:“我知道了。”
朱若霞又道:“哦,還有一件事,你還記得悅顔酒吧嗎。”
“記得,”耿童迎着撲面而來的寒風,“蔡小群和那個男的不是已經送走了?”
“對,之前你讓盯着傅強,蔡小□□代過上線之後錢茂那邊倒是沒什麼動靜,”朱若霞停頓半秒,“不過......我們在檔案庫裡檢索錢茂人際關系網絡的時候發現了一起至今仍未破獲的懸案,死者向進,死因是毒|品攝入過量引發髒器衰竭不治而亡。”
耿童一愣:“師父?”
“當時他督辦一起跨省販|毒案,嫌疑人就是傅強,向警官犧牲後幾乎所有能夠證明傅強販|毒的證據都被推翻了,”朱若霞說,“你是不是覺得悅顔酒吧的名字很熟悉?”
幹燥的冬日裡,朱若霞無奈道:“向警官的女兒就叫悅顔,這一點我們都疏忽了。”
耿童緊了緊拳:“他在侮辱師父。”
“對,但我們目前并沒有能夠給他定罪的直接證據,連根拔起有點難。”
“我在路上,”一輛公交車緩緩停下,耿童匆忙上了車,“先抓傅強,具體的等我到了再說。”
64、
滇城市公安局,吳少梅面容枯槁,衣衫有些單薄,遠沒有之前看上去那麼強勢,此刻的她仿佛隻是一個普通的母親:“我不這麼做,我們一家都會死。”
江馳淡定地坐在她面前:“這就是你收被告方律師錢的原因?”
“你們不懂,”吳少梅眼角皺巴巴的,不斷搖頭,手指緊緊抓着大腿上的衣服面料,“你們根本不懂......”
審訊室裡,江馳和朱若霞靜靜地看着眼前的婦人。
吳少梅兀自歎息,再開口時早已淚眼迷蒙:“我是一個母親,如果我不愛我的女兒,我就不會同意她去告那個男的,但是,但是你們知道嗎,沒有錢沒有權的人,是不配得到公正待遇的!”
朱若霞:“被告方律師是什麼時候找到你的?”
“上庭審之前的那個晚上,”吳少梅說,“我正常下班,路上被幾個混混攔住了——我本來覺得那些都是乳臭未幹的黃毛小子,所以我沒有搭理,想直接走掉,可,他們之中為首的那一個忽然拿了把刀出來,架在了我脖子上。”
江馳對比着張青青的筆錄,微微颔首:“也就是那個時候,錢茂出現了?”
吳少梅:“那群人不讓我動,也不讓我報警,連拖帶拽地把我拉上一輛車,關門之後落了鎖,車窗也打不開......錢茂就坐在後座,我旁邊。他說這案子十有八九我們會勝訴,但他威脅我,如果案子最後判我們赢了,他就讓青青死。”
這是張青青筆錄裡沒有的。
張青青在筆錄中說,庭審前一晚吳少梅忽然性情大變似地開始收拾行李,就在她摸不着頭腦時,吳少梅直起腰,用一種令人感到陌生的眼神冷冷看着她,要求她在第二天的庭審中向法官說明自己沒有被侵|犯,一切的一切包括把趙全告上法庭,都是因為她為了捉弄男朋友、再加上抑郁症導緻她的記憶産生偏差而誤以為男友侵犯了自己所導緻的結果。
張青青起初并不願意,吳少梅便動手打了她。
而當審判長問起她為什麼會得抑郁症,抑郁症是否和她被侵犯的那個夜晚有關時,她說......
——“和趙全沒有關系,我隻是好不容易捱過了高三,又激動又難過才引發的抑郁。”
審判長:“好。但是據調查發現你在滇城市第二人民醫院精神心理科做第一次檢查時對醫生說的是你被人侵|犯,有自傷念頭和極端想法數月餘,這與你現在所說證詞并不一緻。”
張青青擡起頭,蒼白的唇緩緩翕動:“我騙了醫生,我故意的,我隻是想得到媽媽的重視。”
65、
審訊室裡,朱若霞問吳少梅:“你說他們威脅你,當時具體是在哪個地方?用刀吓唬你的那個首要分子,你還記得他的長相嗎?”
吳少梅搖搖頭:“我不記得了,當時太黑了,而且......我很害怕。我隻知道那是我下班回家必經的一條路。”
接着吳少梅長長地歎氣,雙手痛苦地捂着臉,眼淚不住地掉落:“我從來、從來都沒有把青青當外人,她是我親生的,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怎麼可能希望她不好呢。她不懂,她什麼都不懂,我已經帶她搬家了,我已經給她創造過更舒服的環境了,到底還要我怎樣!”
江馳:“你後來搬去了東郊華府,買房的錢是當時錢茂收買你和張青青時給你們的嗎?”
吳少梅重重點頭:“是。”
66、
公安局禁毒支隊門口的階梯一級一級,被昨夜的雨水浸得濕潤,即使是現在天很亮了,地上也還是一堆堆的小水窪。
一輛出租車停在外面,大概是因為這裡不能長時間停車,所以車門很快就被人打開了,幾乎是車門被乘客關上的一刹那,車就飛快地遠走。
一把深黑色的雨傘被人緩緩撐開,底下站着穿白色羽絨服的少女。
她就這麼靜靜地站着,然後擡起頭,看着不遠處最高點懸挂的警徽。
天上是絲絲的小雨。
耿童把自己的車停進停車位,開門後迎着那些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小雨,腳步匆忙,大概是太着急了,連與誰擦肩而過都不知道。
“警官。”
沙啞的聲音出現在他身後。
他頓了頓,随即回過頭,遙遙地同那個撐着黑色大傘的女孩兒對視。視線交錯的瞬間,他開口:“張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