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解重樓是傍晚到的。
他是和朱若霞一起坐火車來的,車票可以報銷,但由于年關将近,火車票幾乎是一票難求,所以兩個人硬生生在人擠人的綠皮車車廂連接處一路站到了滇城,下車的時候兩條腿都快麻了。
有的人就是這樣。
嘴上說着壓力大要辭職,身體倒是誠實得很。
到市局的時候一大圈人已經在等着了。除了陳恩禮臨時去開了個會議,基本上能叫得出名字的都在這兒。
解重樓:“不好意思,火車晚點。”
朱若霞站在他旁邊尴尬地沖大家笑笑。
“來了就行,”顧純随手遞過去一份申請書,“看看這個。”
解重樓下意識接過,卻沒有直接翻閱,而是向說話的人投以詢問的目光。
顧純笑笑,随即伸出手:“哦,忘了自我介紹。我是省公安廳禁毒辦的顧純,叫我顧大姐就行,不用見外。”
“顧姐,”解重樓與她握了握手,“久仰了。我是夏邦市和平區公安局禁毒大隊的,我叫解重樓。”
顧純一樂:“你見過我?”
解重樓笑道:“沒有,隻是早些年讀警校的時候聽說過您的光榮事迹。”
“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顧純眼角彎了彎,“那時候我還是個普通刑警。”
放眼望去屋子裡統共也就兩個女警官。
顧純目光落在解重樓身旁的朱若霞身上。
朱若霞有些受寵若驚,局促又激動地開口:“前輩你好,我姓朱,也是和平區的,和重樓是同事。”
“和平區公安的禁毒隊伍建設得不錯,”顧純還是之前那副和藹的樣子,“說起來,我剛畢業那年在你們那兒實習過,你喊我一聲師姐也不為過。”
朱若霞看顧純的眼神由膽怯變成了敬佩、仰慕。
同為女警察,顧純那樣的,是罕見的佼佼者,卻也足以證明她如今的一切都是過去的種種磨練和汗水一點點積累而來的。
顧純很快把這個話題帶過了,微微一揚下巴,淡然道:“先談正事。”
6、
那份申請書的抄送人是武山分局刑偵大隊的副隊長,申請市局介入調查一起自|殺未遂案。
“最值得注意的是這起案件中縱火自焚的是個年僅十九歲的女大學生,案發當天她支開了家裡人,自己一個人點燃了家中的窗簾、沙發等易燃物品,被發現時火勢已經大到人為無法破門,最後消防架了雲梯,從窗口進入将她救下,”顧純說,“現在人還躺在醫院裡,傷勢很重,情況暫時不明。”
解重樓看完之後合上手中的材料,若有所思:“她為什麼——”
話音未落,耿童便開了口:“一年前,她和她的家人把一名侵犯她的男子告上了法庭,兩個月前,法院宣布正式開庭,但是她卻在種種證據都指向被告人,并且她自己也在筆錄中反複多次确認被告人不經過她同意強迫她偷嘗禁果的基礎上,當庭推翻了自己的庭前陳述。”
“沒錯,”顧純道,“這一起百分之八十能勝訴的官司,因為她的這一舉動而被迫休庭,再次開庭時,被告人堅稱自己和原告是自由戀愛關系——我說百分之八十能勝訴,是因為案發當天原告剛滿十八周歲,案子是在成人禮上發生的,對原告而言還有可訴空間,結果不會太差。”
說完她輕輕歎了口氣:“另外,被告人今年三十三歲,失業狀态,過去幾年内有過多次犯罪記錄,而且因容留他人吸|毒被拘留過。分局那邊覺得這起縱火自|殺案和被告人有着不可忽視的關系,所以申請市局介入。”
耿童:“這案子是自訴案件,在法院一審結束到出判決結果的期間内,原告強烈要求撤訴。法院秉持着尊重原告意見的原則,加上原告是主動與被告和解,所以就同意了原告的撤訴申請。”
于是這個本該打赢的官司就這麼草率地結束了。
兩個月後,原告在家中縱火自焚。
朱若霞緊緊捏着拳,暗罵一句畜生。
她擰着眉:“原告才十九歲!而且被告人有多次犯罪前科,一年前他侵犯原告的時候,原告才剛成年,這案子怎麼能說撤訴就撤訴?”
解重樓看她太激動,擡手拍了拍她的肩。
一向不太愛言語的江馳見狀,轉身輕手輕腳推門出去了,大家讨論得激烈,沒人注意到有人偷偷溜号。
“案發時她十八歲,不管怎麼樣,身份證上都已經成年了,”耿童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隻是就事論事地說,“如果她未滿十四周歲,或者在十四歲到十六歲的年齡範圍内,又或者還差一天成年,撤訴申請就幾乎沒有被通過的可能。但案發當天她已經十八歲了,不再享受未成年人保護法的保護,這才是這起案件最緻命的地方。”
偌大的辦公室,忽然安靜了一瞬。
耿童淡然道:“被告人的辯護律師會使勁鑽這個空子,這官司很難打。”
顧純微微挑眉:“耿警官想怎麼調查?”
“我想知道案發的那天被告有沒有藥物濫用或者吸食毒|品、酗酒的情況,以及原告當庭推翻陳述甚至在開庭後撤訴的真正原因。”耿童說。
顧純搖搖頭:“原告現在生死未蔔,家屬不願意再提及與當年那起案件有關的任何事,甚至為了躲警察和記者搬了家。至于被告......”
“被告怎麼了?”耿童下意識覺得不妙。
“被告人已經死了,”顧純說,“不然你以為分局為什麼要把案子推給我們?”
7、
被告死了?
看着耿童和解重樓愣怔的眼神,顧純不急不緩地開口:“是他殺,死亡時間就在前天夜間,将近淩晨的時候。屍體是被上門收租的房東發現的,死狀凄慘,渾身上下多處中刀,緻命傷在腦後,是用疑似棍棒的物品擊打造成,而且最怪異的是......出租屋内很幹淨,門鎖沒有被破壞痕迹。”
現場照片被整齊地排列在吸滿磁鐵的白闆上。
死者被發現的時候以一種放松的姿勢躺在沙發上,但是神情卻異常痛苦。
隻一眼,解重樓就能看出來這個死者死後絕對被人挪動過。
因為沙發上的血迹并不深,而地面和周遭環境又異常幹淨,就連垃圾桶都是空的,隻有牆壁上殘留着無法清理的血迹。
“他死之前不是這個姿勢。”解重樓沉聲道。
耿童雙手環胸,微微颔首:“嗯,而且死者光着腳,腳上沒有血迹,牛仔褲卻早就被血液浸染得不成樣子,說明......”
解重樓:“有人在他死後脫掉了他的鞋襪,順便清理了房間内的狼藉。”
聞言,朱若霞瞬間反應過來,掏出自己随身攜帶的本子,豎起耳朵聽着他倆對案情的讨論,飛快地做着筆記。
“為什麼?”耿童擡眸看一眼解重樓,“你認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打掃作案痕迹是每一個初犯在犯罪後出現的内疚補償行為外顯的表現,兇手害怕自己被發現,但手法很拙劣,”解重樓說,“兇手無法清除幹淨所有搏鬥痕迹,脫掉死者的鞋襪洗幹淨了腳又把他放在沙發上,大概率——”
耿童嗯了一聲:“兇手和死者是熟人。我們隻需要排查死者家中少的是拖鞋還是日常外出活動所穿的鞋,就能給這個猜測打上一個對号。至于兇手的年齡範圍......需要複勘現場的時候才能給出模糊畫像。”
顧純就這麼背着手看他倆一唱一和,看朱若霞求知若渴地書寫。
解重樓點頭:“如果我們能找到死者腳上的鞋襪,說不定能提取到案發現場其他人的信息樣本。”
“不,還有一點很可疑,”耿童用食指點了點白闆上的第三張照片,“角落裡這個簡易冰壺。”
解重樓:“你是說死者生前的一段時間可能攝入過冰|毒?”
耿童:“等法醫解剖完就知道了。”
說罷,他終于想起什麼似的,擡眸撞上了顧純視線,霎時有些尴尬,頓了頓:“抱歉,習慣了。”
遇上案子他下意識以為自己在禁毒大隊。
顧純打趣的目光在耿童和解重樓之間徘徊:“果然是一個單位的。”
耿童笑笑:“您就别取笑我了。”
“是誇你倆有默契,”顧純說,“辦案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但是默契的搭檔千年難遇。我之前也有個心靈搭檔,不過已經鬧掰了。”
解重樓下意識往耿童的方向看了一眼,開始傻樂。
就在此時,原本掩着的門被人推開了,江馳帶着一摞剛打印出來的東西進來,重重放在有些淩亂的桌面上。
朱若霞放下手中的筆記本:“這些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