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安鹌鹑似的縮在屏風後,眼觀鼻鼻觀心,裡間窸窸窣窣的動靜随着燥熱的暑氣幽幽漫延開來。
說傅安此刻大徹大悟也好,心如死灰也罷,比起規勸公子恪守規訓不如想法子如何保命。若是主君知道公子來了趟莊子不僅私定了終身還交付了一顆真心……噫,傅安猛地一哆嗦,他覺得脖子有點涼。
傅安也想聽之任之,順其自然,可現實情況不允許哇,萬一屆時東窗事發,主君自然舍不得打罵公子,那受訓挨罰的當然就是他了。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不能坐以待斃。
想着他也不去管裡面兩個膩歪的人了,趕緊出了房門往西廂跑去。他得找個同盟跟他聯合起來,向主君通風報信也好,事先摘除自己也罷,總之他隻能暫且對不住公子了。
西廂,傅雲璋正抓耳撓腮地琢磨柳青是怎麼拿捏他哥的,怎麼就憑柳青一句話大哥就将矛頭對準了他呢?他想不明白。
“小公子。”傅安鬼鬼祟祟溜進傅雲璋房間的小書房裡,雖然這般行徑純屬保命之舉,但終究是背棄了公子,他不敢太過明目張膽。
傅安壓低了聲音,“小公子明日便要回府,若是主君問起公子在莊子裡的事兒……”
傅雲璋疑惑,“莊子裡什麼事兒?”
傅安無語,“您不知道公子和柳青私定終身的事兒?”
傅雲璋點頭,“昨天中午大哥拿酒過來堵我嘴的時候就說了,他說他喜歡柳青。”還說他喜歡被柳青欺負。
傅安一驚,公子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諱。“這個柳青本事不小,竟勾得公子離經叛道,咱們得趕緊請示主君,免得公子被她蠱惑得神志不清,做出些不可挽回的糊塗事兒來。”
傅雲璋身子一歪,“你不清楚我哥的脾性?他認準的事兒什麼時候變過。現在他和柳青正情投意合,蜜裡調油,誰勸都沒用。那話本上不是說了麼,棒打鴛鴦鳥,越打越瓷實。”
“那怎麼辦?我好話賴話都說盡了,嘴皮子都磨幹了,可公子他愣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根本不為所動。”
傅安靈機一動,“欸,那話怎麼說,叫各個擊破,咱們不如從柳青身上下手?她攀上公子不就是看中那榮華富貴麼,咱們叫她‘亂花漸欲迷人眼’如何?”
傅雲璋癟嘴,“整個兖州還有誰比我傅家還富?但凡她不是個傻的,她就知道隻要牢牢抓住我哥的心,她要什麼沒有?”
傅雲璋看得透徹,“我看你也别白費心思了,隻要我哥不松口,就是爹娘也奈何他不得。莫說什麼殺人滅口的陰司,你單看看我哥對她那副寶貝樣兒,要是爹娘真做出什麼來……那才真是後果不堪設想。”
傅安油然升起一股欽佩之情,“可咱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萬一到時候主君怪罪下來……”
“那也不是你該操心的事兒!”傅雲璋冷嗤一聲,“好馬不配二鞍,一仆不侍二主,你既是我哥的親随就自當處處為我哥着想,怎能三心二意左右逢源,縱使此事是我哥行差有錯,也不是你背主求榮的托辭!”
傅安心中大駭,“奴婢知錯。”
傅雲璋有些心不在焉,“主子身邊最倚重的奴才一個叫天聾,一個叫地啞,你仔細想想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總之你自己掂量,大哥是娘親選定的繼承人,底下多少奴婢盯着他,而你作為他的貼身親随,一言一行都代表他的顔面和規矩,你這般不知輕重,日後其他丫鬟婆子也上行下效,見風使舵,吃裡扒外,我哥還怎麼立威?怎麼禦下?你自己心裡好好想想,别光顧着那一畝三分地,眼光放長遠一點。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吧。”
傅安羞愧不已,他知道這是小公子在點撥他。“奴婢受教。”
傅雲璋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總之這事兒咱們隻管裝聾作啞,爹爹問起一律稱作不知。到時候東窗事發,爹娘滿腔怒火無處發洩,自然會把矛頭對準柳青這個罪魁禍首。”
傅雲璋惡劣地想,他雖然阻止不了柳青進門,但總歸能讓她不受爹娘待見。到時候……哼哼!
傅安被他這詭異的神情吓到,這語氣這神态這舉止,竟與柳青别無二緻!
……
那頭傅雲璞剛給柳青換完藥就聽這人厚顔無恥地跟他提各種無禮要求。
“璞郎,你答應我的内衫呢?”柳青膩在傅雲璞懷裡,“你若是舍不得那汗衫,便把你入夜的寝衣裁剪裁剪給我也行,總歸我不嫌棄。”
“胡鬧!”傅雲璞冷聲拒絕,“你若再提這般無禮的要求,自己就一個人去隔間呆着去!”
柳青頓時委屈起來,“我也不知怎地每每入夜便手腳冰涼,骨頭縫子裡像是凍了層冰,我冷得睡不着。”柳青眼巴巴地望着傅雲璞,“你身上這麼暖和,要是每天都抱着我睡,我肯定夜夜好眠。”
傅雲璞一時又是心疼又是羞恥,隻一瞬間沒應她的話,這人又蹬鼻子上臉了來,“璞郎陪着我睡好不好。”
“柳青!你把我當什麼了?!”傅雲璞惱怒她一次次地突破他的底線,半點不顧及他的名聲體面,“咱們的事兒總歸還未過明面,就是訂了婚期也萬沒有你這般出格的做派!這事兒若被人知曉,别人一準兒又說我品行不端,勾引……嗚!”
柳青扯着傅雲璞壓在自己身上,“你天天拿這些規矩壓我,怎麼沒見你拿它規束下人,你若真有雷霆手段,主子院裡的事兒怎麼能傳到外人耳朵裡?這難道不是你這個主子禦下無能嗎?”
傅雲璞臉漲得通紅,不知道是因這淫靡的姿勢還是因為她直截了當戳破他托辭的無地自容。
“整個正院裡伺候的除了傅安便隻有暮雲暮雨,院門守着暮風暮雪。我竟不知傅雲璋還會将你我之事大肆宣揚出去,若真如此,還是讓我早日為璞郎清理門戶罷。”
傅雲璞聽着她明晃晃的諷刺面上微燙,狡辯道:“那,那還有親戚客居在此呢。再說雲璋性子跳脫,萬一他身邊人一時不察走漏風聲,後果不堪設想。”
柳青勾唇,“傻璞郎,你那好弟弟都比你精明,他禦下的本事可比你強多了。至于你那親戚……你沒本事将人打發走,還留在這裡妨礙我們,你的手段呢?”
傅雲璞心裡委屈,她怎麼知道他的苦楚,就會打擊他。傅雲璞坐直了身子,冷冷道:“……任你說破了天也不行。”
柳青順勢躺在榻上假寐,嘴裡嘟囔:“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什麼能行?”
傅雲璞正惱着,索性也不搭理她徑直出了隔間去外頭辦公。被她這一打岔,一上午的時間又荒廢了。
傅安心事重重回來忽然發現藥盅空了,“公子,您把藥喝了?”
傅雲璞一愣,“這不是柳青的藥?”
“……這是治月事不調的當歸補血湯。”傅安羞愧自己沒說清楚造成誤會,趕緊補救道:“索性都是補血養氣的湯藥,就是她喝了也沒事。”
傅雲璞臉上粉撲撲的,他現在擔心的不是她吃錯了藥,而是她知道自己吃錯藥後借口這話頭逼他做出格的事兒。
“嗯。”傅雲璞敷衍地應聲,趕緊将此事搪塞過去,“你去把暮雲暮雨叫來,我有話要跟她們說。”
傅安剛走,柳青就穿戴整齊地出來興師問罪了,“璞郎害得我吃錯了藥,該怎麼補償我?”
傅雲璞佯裝鎮定,“都是滋補血氣的藥,你喝了也無妨。再說你喝了我的補藥,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先倒打一耙找我的茬了。”
柳青立在書案一側,自覺地磨墨,“奴才錯喝了主子的補藥,該罰!”柳青壓低聲音,“就罰我替主子端茶倒水,鋪床疊被,做個暖床丫鬟如何?”
傅雲璞羞得啐她,“荒唐!”
柳青一本正經:“奴才爬床的韻事古來有之,公子何須大驚小怪?再說奴才存心伺候公子,公子還不肯了不成?”
傅雲璞斥她:“住嘴!此事休要再提!”
“璞郎還沒說怎麼補償我呢?”柳青好心地提醒他,“奴才正缺件汗衫,若是主子割愛肯把亵衣賞給小人,那可真是賞到奴才心裡去了。”
傅雲璞幹脆瞥過頭不去看她,兩人一時無言,書房頓時安靜下來。
傅雲璞身上的桂香若有似無地飄向柳青,纏着她的身勾着她的心,她一時心猿意馬,想入非非來。“公子午膳後可要小憩片刻?”
傅雲璞擡眸,柳青蠱惑他,“讓奴才為您打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