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松了口氣,有些猶豫地看着屋内,裡面的男人問:“還有什麼事?”
粗犷強橫的草原王第一次這麼扭捏,卡塔爾看到父王的眼裡閃着執着的光,像用了很大力才說出這句話:
“請神使現身,巴圖想再見您一面。”
四周沉默了下來,房間裡靜谧無聲,門外侍立的神仆冷冷地注視着他們,卡塔爾張了張嘴,身後的人也不敢發出聲息。
卡塔爾以為父王觸怒那位神秘的神使了,但房門打開了,一個白衣人走了出來,就這麼站在台階上,俯視着站在院中的他們。
卡塔爾看呆了。
他終于知道為什麼父王認定這人就是神使,因為如果不是神使,這位就該是神了。
纖塵不染的身體,美好莊嚴的容貌,深邃透亮的眼睛,平靜悲憫的目光,這個人不該屬于凡間。
卡塔爾回過神,發現父王癡迷地看着神使,他心裡忽然有些不舒服,因為父王的目光,帶着草原人蓬勃的占有欲和征服欲。
平時卡塔爾還不覺得有什麼,但把這樣的人當做一件可以征服的物品,卡塔爾覺得父王是在亵渎,在侮辱。
但神使面色平靜,各種各樣的眼神都不在他的眼裡,隻是淡淡道:
“你該走了。”
男人的聲音帶了點冷色,猶如天山山頂的雪,冷風吹拂,衆人忽然察覺到了高處不勝寒來。
草原王的幻想似乎被打破了,他隻能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拱手告退。
卡塔爾就這麼留了下來,他看着父王離去的背影,或許一生征戰掠奪的草原王,将永遠觸碰不到天山上的神秘,更遑論征服。
“卡塔爾。”男人的目光轉向他。
他連忙站直身體,擡頭挺胸:“是。”
“跟着我的人去安頓下來吧,等你明白這裡的規矩,再來見我。”
男人說完,轉身進屋了。
一個神仆走到他的面前,沒有感情地,讓他跟着一起走。
他就跟着走了。
等他做好準備去見男人時,男人就端坐在房中煮茶。
“卡塔爾。”男人擡起頭,不經意地叫他名字……
卡塔爾忽然從多年前的記憶中抽離,才意識到原來那一聲“卡塔爾”,現實中男人也喚了一遍。
“你在想什麼?”男人問。
“老師,抱歉,我走神了。我在想第一次來到這裡。”
“我要閉關了。”
卡塔爾精神一震,這才發現男人神色不對,他連忙道:“老師,身體又不好了嗎?”
男人沒有回答,反而說出了令他震驚的事:“你該回去了。”
卡塔爾張着嘴,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一切都容不得卡塔爾拒絕,男人将最後一壺茶留給他,便離開了房間。
他知道,男人去了冰冷的密室,裡面全是冰,男人會在裡面沉睡很久。
卡塔爾以前經常經曆這樣的事,有時兩三個月,有時半年多,他都見不到男人一面。
他隻能在這冰冷的雪山上,讀男人安排的書,足夠他看很久,連先後順序都排好了。
由此,他學習了很多的中原文化,他再也不是那個隻想馳騁草原的王子了。
他看到了更璀璨的東西,他有更大的抱負。
隻是這一次,他竟然得離開了。
神仆似乎對此并不意外,提醒他該收拾東西離開了,并表示會有人護送他回王庭。
卡塔爾不得不黯然離去,其他的他都不想帶走,唯獨幾本書。
卡爾塔下山後,神識最信任的神仆打開密室,走了進去。
晶瑩剔透的冰床上,男人閉着眼靜靜地躺着。
神仆單膝跪地,小心執起男人的手,握在手中。
男人的手冰涼得如同一具屍體,神仆常年沉寂的眼裡泛出一絲擔憂來。
他捂住男人的手,想将手心的熱量傳到男人手上,可惜沒有什麼用,除了讓他自己的手也變得冰涼以外。
他将男人的手輕輕放回原位,背靠着冰床坐了下來。
他的内力足以支持他守在這裡很久很久,直到内力耗得差不多,他才會出去,替換下一個人進來。
外面自有人守衛,他們分工明确,是男人最忠實的護衛者。
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死心塌地地守護他,明明前塵往事、江湖的聲色犬馬都還記得,卻甘心放棄一切來追随他。
是救命之恩,是一時好奇,還是一句蠱惑?
“跟我走。”
他們就真的跟他走了,從中原走到了草原,住在冰冷的天山之上。
天山是常年不化的積雪,他們的心也漸漸地冰封了,像這座雪山一樣古樸、沉默。
以前的事仿佛是一場泡影,隻有這個男人是真實的。
或許,他們真的是被蠱惑了。
連反叛的心思都沒有。
就這麼守在這裡,一年又一年。
他們知道,密室裡的沉睡是一場謊言,他常年都在外面,很少會回來。
可他們都沉默着,守護着他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