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将深，半晌突然下了場匆忙的雨，來勢洶洶，去勢也疾。

齊衍舟與沐晖踏着春日漸冷下來的雨夜一同來到京中聞名的煙花柳巷之地。

才剛至粉院胡同前的街巷，已聞内裡陣陣脂粉香氣撲面而來，連濕漉漉的雨都壓不下去。

沐晖身染邊關黃沙多年一向不喜這種濃豔的味道，目光瞥向身邊人，忽然腦中就想起她身上清雅的栀子香氣。

二人都刻意做了裝扮。

沐晖仍是一身玄色，隻将太過點眼的繡春刀與北鎮撫司腰牌卸下，頭戴頂大帽以遮掩藏不住的銳利容色；

齊衍舟則将自己沾了血的雲青長衫換作件青藍雲紋直身袍，又将額發束在紗巾之中，以一塊碎玉點綴其上，寬袖中捏了柄折扇有節拍的敲打在另隻手掌心。

一雙桃花眸本就無情也似有情相，此刻故作眼波流轉貪戀沿街上在外攬客的美人，乍看上去還真像個十日裡九日宿在煙花巷的世家纨绔。

沐晖蹙眉看她與往來打扮俊俏的姑娘們眉來眼去十分熟稔的樣子，沒忍住出聲道：“你常來這裡嗎？”

齊衍舟睨一眼沐晖，又将折扇遮住口鼻小聲道：“這是哪的話？大人，我們是來這裡‘尋歡作樂’的！您這般闆正張臉，我們還做什麼潛進來探查？還不如您直接帶了錦衣衛将落仙苑所有人抓進诏獄裡審呢！”

說罷，又與一側身朝她丢了帕子的姑娘做戀戀不舍樣子。

沐晖看見她那副神情一陣心梗：“倒也未嘗不可。”言罷，竟真要沖身後僞裝成小厮的邢六施令。

齊衍舟忙拉着他胳膊攔住他動作：“大人忘了今日未時在鎮撫司與我說的話了？”

沐晖眸光向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掃過他右臂上那隻白皙纖長的手，片刻後才擡眸定神望向她。

他歎聲氣道：“好罷。”

誰讓他下午允了她這般天馬行空的想法。

二人午時自涑水河十裡外那處陳屍之地出來後，依據得到的線索一番探讨，決議還是要來落仙苑中探查。

隻是有件事實在叫她覺得奇怪。

從霓梳與鸨母在诏獄中一同中毒身亡開始，再到那詭詐多端的馬公公，似乎局外有人一直對她二人的探查方向了若指掌，總能先她二人一步遞給他人消息。

是以齊衍舟在心中思忖後，突然想起了伍聲。

恩榮宴那日連睿曾與她說過，伍聲曾在南鎮撫司處任職，自沐晖平亂回京接管北鎮撫司開始才得兄長伍嶽求了沐晖将人從南鎮撫司要了過來。

也是在那時，北鎮撫司中不知怎地開始謠傳起伍聲便是紀綱安插在衙門裡的内應。偏那時也奇怪，自伍聲來北鎮撫司後，幾次任務紀綱都先一步知道且出來攪局，實在是叫人不得不疑。

可最後，伍聲也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他并非内應。

隻是他的死，似乎不足以平息衆人诽議，許多人還未全然相信。

内裡紀綱與沐晖之間如何畢竟是錦衣衛内部的事情，齊衍舟雖明白北鎮撫司中大約有紀綱安插的眼線在内，可她一外人也實在不好插手幹預。

但又事關案情，隻能尋了個機會遣開衆人單獨與沐晖在鎮撫司衙門裡用飯時旁敲側擊地表面了下她的想法。

她隻說是擔心大張旗鼓地去抓人，背後之人做事太狠，擔心關鍵處又出什麼岔子，便提議喬裝打扮後潛進落仙苑中，隻當作二人乃尋常散客，看看能不能尋機探到些什麼。

是以才有了眼下局面。

胡同裡幾位負責攬客的大約恰好喜歡沐大人這款，此刻一臉媚笑上前道：“好英武的郎君呀，郎君今日可願來扶柳巷中與奴家喝上一杯麼？”

沐晖：“？”

瞥眼見沐晖交叉着雙臂停下來一臉冷峻模樣，攬客的見他氣宇軒昂本想上來招攬生意，可還未靠近他三丈遠，便見藤竹編織大帽下一記鋒利眼刀如兵刃出鞘般寒光一閃，吓的那幾名姑娘遠遠退後再也不敢上前。

齊衍舟哭笑不得：“大人，您這樣可不像是來尋歡作樂的。”

沐晖：“那像什麼？”

齊衍舟：“大人像是來尋仇的。”

沐晖望向齊衍舟，一臉正色解釋道：“我從未來過此處。”

齊衍舟小聲道：“大人潔身自好我自然知道，隻是如今可否稍稍僞裝下？這裡都是人精，若大人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樣，隻怕落仙苑中人警惕起來到時什麼也探查不到！”

沐晖蹙眉：“那我應該如何做？”

齊衍舟：“大人可以不必說話，隻用眼神在那些女子身上逗留片刻即可。”

沐晖：“好，我試試。”

二人踩着尚未幹涸的雨水并肩向粉院胡同最深處走去，沐晖按照齊衍舟所說，嘗試着将目光放在一位正欲上前攬客的姑娘身上。

姑娘：“二位大人，可有興趣進來喝一杯？”

沐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