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錦衣衛将人從羊圈中悉數搜了出來,原是七八個半大的稚子披了幾張羊皮混在其中,幾個孩子出來時猶可見一身傷,滿臉都帶着防備。
齊衍舟與沐晖商議後,決定先讓随行的醫倌給他們醫治傷勢,又在一旁細心叮囑動作輕些。
這些孩子雖然都是官眷,自小都是錦衣玉食供養着,可自從家中蒙難伊始,早已備嘗人世冷暖,大約是許久沒有被人這樣溫柔的對待,一個個再沒忍住全都哭了起來。
按照北鎮撫司的慣常程序來說,如今案子在陛下面前掌了眼,凡與案件有關的人與物皆要收押诏獄。
此刻非但沒有将人立即押回鎮撫司衙門審問,反而遣派了随行醫倌為他們悉心治傷,這可是北鎮撫司頭一遭如此辦案。
可頂頭那位說了算的偏偏默許,衆人也隻好接着幹手上的差事了。
因随行而來的隻有一位醫倌,齊衍舟便也俯下身去幫着做些簡單的傷口清理,她熟練将那傷口外層結痂的地方挑破,又撒上藥酒,用紗布清理掉瘡瘍中的污血,接着将藥粉灑上去,再細心為那小姑娘包好傷口。
沐晖本在一旁看着她,片刻後竟也俯下身子一起幫忙,邢六及幾名錦衣衛瞧見了忙走過來準備接下他手上的東西,可沐大人隻瞥一眼他們,邢六便十分有眼色的攜着衆人下去了。
齊衍舟柔聲問面前的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在這裡多久了?”
那小姑娘怯生生忍着疼回答道:“回大人的話,奴婢名叫春玉,是十二年七月來此處的。”
她又問道:“春玉?這是誰取的名字?是你的本名麼?”
春玉有些不自然的撇過頭去,低聲答道:“奴婢姓陳。春玉是馬公公給奴婢取的新名,說是落仙苑中的貴人們都喜歡這樣的名字。”
春玉口中的馬公公,想必就是方才院中那位鶴眉白發會調毒的老頭。
齊衍舟聽罷在心中略一思忖,又與身旁沐晖對視一眼。
後者很有默契,立時冷聲問道:“重安十二年下獄又姓陳的……你父親可是禮部侍郎陳宜?”
比起臉上帶着溫和笑意的齊衍舟,春玉顯然更怕這位不苟言笑的錦衣衛大人,她怯生生點了點頭答道:“回大人的話,是奴婢的父親。”
陳宜也是因去歲那起“浙東水利案”卷入餘波之中,他是胡文安的下屬,平日裡多受上司提攜,陳宜知恩圖報,胡文安下獄之時他也上折子在重安帝面前為其辯駁過。
可當時重安帝正因大祭一事雷霆震怒,連禮部堂官都下了斬立決,何況是分不清局勢還敢為其上書陳情的禮部侍郎陳宜。
陳侍郎此舉落了賢名,數日後問斬‘慷慨赴義’,隻是苦了活着的親眷。
春玉看上去不過八九歲年紀,看上去乖巧伶俐,想必在家中也曾是陳侍郎的掌上明珠,如今卻淪落至此,滿身是傷,還以‘奴婢’自稱,實在是叫人心疼。
齊衍舟試探問道:“你從重安十二年便在此處,這裡可有一位霁華姑娘?你認識麼?”
小姑娘正是心裡想什麼都寫在臉上的年紀,此刻明顯猶豫道:“回大人的話,認識的……霁華姐姐,她是很好的人,怎麼了嗎?”
齊衍舟溫柔望向那小女孩,并不答她的話,隻問道:“春玉,你說這是馬公公給你的名字對嗎?”
春玉應道:“對。”
齊衍舟:“那你在家中的本名叫什麼呢?”
春玉聞言眼眸顫動,似乎是很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此刻念出來倒有些生疏:“回大人的話,爹娘在家中……喚我琴琴。”
齊衍舟笑道:“所以,你叫陳琴琴?陳侍郎博學,為女兒取的名字也雅涵。”
春玉見他笑容溫和,又出言誇贊了她的名字,小臉上泛起一抹绯紅道:“奴婢……奴婢多謝大人。”
齊衍舟又道:“我再問你一句,你是喜歡馬公公給的名字,還是喜歡你父親陳侍郎給你的名字呢?”
那女孩想也不想便道:“當然是我阿爹給我取的名字!”
齊衍舟聞聲雙手一合,擊出了清脆的掌音,她笑說道:“好!記住了,以後你隻叫琴琴,不要叫什麼春玉了!你也不需要再進落仙苑,我會給你另外尋個去處的。”
陳琴琴倏地仰起臉,杏圓般的眼睛霎時便有了亮光:“大人,您說的是真的嗎?!”
齊衍舟:“自然是真的。隻是……”
大約是太期盼不必進落仙苑遭人折辱,陳琴琴見他話中還有轉折,便急迫起來:“隻是?隻是什麼?”
齊衍舟:“琴琴,你方才說霁華姐姐很好,是不是?春玉是馬公公給你的名字,你不喜歡。想必霁華姐姐也不會喜歡她的名字,對嗎?”
陳琴琴懵懂的點了點頭,她找不出眼前這位面容清俊的大人話中有什麼錯處。
齊衍舟又道:“那霁華原是叫什麼名字呢?”
說到底,霁華是胡芝華也隻是現在齊衍舟根據現有的線索推理出來的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