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元周阖上木門,滿目陰鸷之色,眉尾抽動不止,看上去戾的駭人,手中拿着那油紙包便要狠砸在地上,可轉念一想,心中又好奇起來阿姐托他帶的究竟是什麼,便将手中動作一滞,快步走入屋内暴戾撕開。
他先是察覺手中沾染上黏膩,而後才聞到股清甜香氣充盈鼻間,定睛一看内裡精緻包了兩段沾桂花漿的糖藕,晶瑩剔透,香氣四溢。
蕭元周目中陰郁之色更甚。
若是此刻打開是件稀世珍寶,他自是覺得齊章是在利用沐晖行事。可偏偏其中是如此尋常之物,更是灼痛了他的眼。
他将那東西握在手裡,不顧裹着桂花花瓣的蜂漿染他掌間,沖跪在地上的阿碧招招手,将人喚到身前來近處瞧她那張臉。
阿碧眸下一顆淚痣觸動他心念,賀南風這條狗當真懂他心思,不知從哪裡尋來這三分形似之人。
他眸中閃爍,望着她滿含畏懼的臉道:“阿姐……你嘗嘗,好不好吃?”
阿碧顫顫巍巍哪敢不從,從他手中咬過那塊糖藕。桂花清甜香氣和夾了糯米的軟糯糖藕融合在一起,入口甜而不膩。
他溫柔問道:“怎樣?阿姐,好吃麼?”
眼底神色卻瘋狂的駭人。
阿碧怯怯答道:“主子,好吃,很甜……唔……”
阿碧話還沒說完,蕭元周已上前用手掌扼住她白皙一段脖頸,迫使她仰頭來看他:“主子?阿姐……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你叫我這個,顯得我們生分。況且,這東西真的好吃麼?”
阿碧被扼住頸間,艱難開口:“周兒……阿姐……阿姐覺得不好吃……咳咳……”
蕭元周這才心滿意足松開手來。
阿碧癱倒在地上深吸口氣,喘息間見他嫌惡将那油紙連同其中的糖藕一起丢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向裡間走了。
往後一連三天皆是如此。
每日一早,準有一襲熾烈錦袍攜一包油紙内裝桂花糖藕按時出現在南迩春來院門前。
阿碧這三日苦不堪言,每日都要扮一段齊章樣子,将沐晖心意在蕭元周面前折辱一番,好像這樣做才能叫他舒心暢意似的。
第四日,沐晖破天荒沒來。
蕭元周心中暗道此人對阿姐用心不過如此,也厭了日日與阿碧玩的把戲。這一日收了性,難得在院中捧起本經義讀起來。
阿碧伺候在旁亦是松了口氣。
如此,齊章反反複複燒了三四日,待那瘡面愈合,才真正好全。
第五日起身時恰好無人守在身邊,自尋了件雪青色玉蘭寬袖直裰套在身上。她人消瘦些,往日裡穿正合身,如今卻寬了一圈。
臨出門前不知怎地突然心虛瞧了眼腰間,又轉回屋内将藏于銅胎琺琅匣中最底一層朝雲長松取出,側一些系在腰間,這才向外面走去。
一連五日躺下來身上懶懶。
此時見晴光大好,不由伸展下筋骨,驅散身上病氣。
南迩春來院中無人,大約是這些日子裡周兒怕她夜裡發熱,每日守她身邊悉心照顧,白日裡才回自己屋裡休憩。
她朝院門走去,悄聲打開門轉身再悄聲合上,正想着能趁無人發現她起身外出走走,若是弄出聲響免不了周兒又是一頓啰嗦。
待她回身慣性向前走兩步,餘光卻瞥見一道赤色,她想收回腳步也已來不及了,偏那抹赤色不閃不避,就任她直直撞來。
她捂着額頭從那人懷中掙脫出來,向後退了一步,惱道:“大人!我避不開您還避不開嗎?”
沐晖聞言輕笑一聲:“不錯,有氣力兇人,可見大好了。”
他認真看她。
五日不見,這人大病初愈瘦了一圈。
一身青衣寬松落于肩上更襯她膚色蒼白若瓷,纖細一截手腕露了半寸撫住微紅額頭,桃花眼此刻目含嗔意望向他。
見聞名遐迩的鎮撫使大人而并未行禮,反而能嗔斥上對方幾句,可見二人關系匪淺。
隻因這一層,便讓沐大人此刻心生愉悅之意。
她見沐晖眸中調笑愈盛,便不理他往前走去,一直到走出小巷,右拐尋了間早點鋪子點份熱騰騰油條豆漿,二人才一道坐下來。
沐晖将手中提着的油紙包拆開來遞給她,裡面裝着兩段裹着晶瑩桂花蜂漿的糖藕,她一向愛吃甜食,此刻望之眸中一亮:“大人,這是?”
沐晖将她恍若是第一次見到般神情不動聲色納入眼底,片刻間便已猜到這幾日帶的桂花糖藕她那弟弟并沒有真的交給她。
可沐晖并未提及,隻沉聲道:“之前上藥時答應你的,隻不過你病了幾日,現下才能吃到。”
語氣裡頗有些寵溺,讓她一時沒反應過來,隻“唔”了一聲,便拿起竹筷,夾了一片那軟糯糖藕放入口中。
入口清甜,唇齒間盡是桂花香氣。
她眸中一亮歎道:“好甜!大人,這是在哪家買的?”
沐晖見她喜歡,心中自然生出歡喜,可面上卻仍是冷冷的:“你想吃,我每日都來給你送便是。”
她疑惑道:“是王府裡的?”見沐晖應了又笑道,“果然是王府裡廚子的手藝!怪不得如此香甜可口,比外間賣的好吃上許多。呈大人之情,今日我也算一飽口福了!”
沐晖聞言沉默片刻,頓了頓才道:“是我母妃做的……”
這下輪到齊衍舟沉默了,她手拿着竹筷本又夾了一片糖藕,此刻放下也不是,拿起來也不是,隻惶惶道:“大人……”
腰間那枚朝雲長松随她僵直脊背晃蕩了下,恰好落在沐大人餘光裡,令他心中愉悅又深了幾分。
他開口寬慰道:“你不必介懷。我母妃病中鮮有笑意,聽聞我與你交好,倒是精神好了些。今日出門時還問我你身子可好了。”
齊衍舟聞言不禁想到她發熱那日周兒問的話,又在心中疑慮起來。
此人一向孑然竟願與她交好,先是贈她太祖皇帝所賜的周歲禮,後連淮安王妃都親自做桂花糖藕給她吃,還關心她身子好不好。
實在是不得不讓人多想。
可她終沒問出來。
因為不論如何,她最初接近沐晖的目的都不單純,隻要她與他交好,不論他是什麼想法,于她大計有益便可。
但,五日不見沐晖。
他心中竟還記得那日戲言般玩笑讓他帶桂花糖藕哄她用藥……
心下某處頗為觸動。她恬靜笑道:“既如此,等身子好全了定與大人一道當面謝過王妃。”
沐晖眸中漾起愉悅之意,他颔首容色不似往日那般冰冷,也絲毫不覺她話中有任何僭越。
可下刻神情卻凝重起來:“眼下有件事,卻是等不到你身子大好便要勞你費心了。”
齊衍舟問道:“何事?”
沐晖眸色一凜:“京中近日出了起案子,陛下點名要你來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