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衍舟跪在大殿之上,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皇上,這故事中的婦人便是死者何翠兒的母親,那薄情寡恩的丈夫便是何波,而那利用權勢生生逼死何氏一家的人便是本案的案犯——李州!”
待齊衍舟此言一出,在座衆人的嗤笑神色才稍稍收斂了些,轉而思索起他話中涉及到的名字與故事的内容了。
重安帝聽罷将手中的茶盞放在案上,細眯起一雙眼睛盯着堂下之人:“朕聽你後面講的那幾句,說那頗有權勢之人先是看上了何氏次女,最後卻将其殺之?”
齊衍舟跪在地上低垂着一雙眉眼,恭敬地回答道:“是,皇上。”
重安帝十分敏銳的洞察到了他話中的異處:“而後你卻又說,那何氏女是死于其父與權勢之人的一場交易。同一件事,卻有兩種說法,這是何解?”
齊衍舟繼續道:“隻因那有權勢之人,雖看上了何氏女,卻并不是真的想納何氏女為妾。而是似何父般如法炮制,利用何氏女去與比他更有權勢之人交易,以此換取好處!”
這話已說的十分明白了,在座衆人豈會不明白齊衍舟話中的意思?
比李州更有權勢且與他交易的人是誰?
但看這場鬧到禦前的命案是沖着誰而來,誰又會從中獲利便可得知。
隻是重安帝說一半留一半,明明已将故事中婦人小女的身份換成了何氏之女,可當提及那有權勢之人的時候卻并不言李州之名。
各中其意,君心如何,顧忌的是什麼,不必多言。
齊衍舟更是了然于心,也應對得宜。
可令齊衍舟沒想到的是,他越是應對得宜,越是洞察君心,反而得重安帝故意刁難:“那你說說……比有權之人更有權之人是誰?”
原是一句再尋常不過的問句,若是放在茶餘飯後與三兩好友閑談間問出,那便可引史論經,好好高談闊論一番。
可這話卻是由世間權力至高無上之人問出,其中兇險,一句疏漏便可萬劫不複。
齊衍舟顯然也沒想到重安帝會抛出這樣的難題給她,可她面上卻并不驚慌,而是極快的在心中思慮重安帝所說的話。
隻不過片刻她便仰起頭重又望着重安帝答道:“陛下,學生并不知那人是誰。然,學生卻深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世間之權勢,莫過于陛下。”
未聽出門路的,隻怕是會以為齊衍舟雖為今科探花,此等恭維之語卻不費吹灰之力便撚之即來,為人如此谄媚實在是有悖文臣風骨。
可隻要略懂些為官之道的,便知曉她言語間的厲害之處,隻三言兩語便借力打力,将本是危機重重的一句話輕而易舉化解。
重安帝見那刁難并未奏效,如貓逗弄鼠兒一般起了興緻般猶嫌不夠道:“那朕之下呢?”
齊衍舟應答如流:“陛下之下自然是東宮。”
重安帝冷笑一聲又問:“那東宮之下又是何人?”
她與重安帝在這空曠的都督府大殿之上仿佛過招一般,一招一式你來我往,看似輕柔平靜,實則重安帝向她抛來的每一句話都擊的力道十足。
皇權至上,她如蝼蟻般,重安帝擡擡手便能立時弄死她。
饒是一路走來她一直胸有成竹,此時也不得不起了一身冷汗,那汗珠刺激着肩上傷口,疼的她眉心緊蹙,心下慌亂起來。
重安帝不希望她直接提及紀綱,她是明白的,但是如今他卻又在大殿之上當着衆人之面,步步緊逼,要她提及紀綱。
這提與不提之間如何斟酌?
她在心中将重安帝的話反複攤開來思索,可還沒待她想明白其中意思,便聽得身後傳來一男子聲音。
那聲音如雪覆階,如玉擊缶。
低沉而冰冷,卻十分悅耳。
他道:“再者,便是世間倚仗陛下而掌權者,比比皆是,不勝枚舉。”
能為她解圍的,自然是沐晖。
重安帝似乎是頗感意外,猛然擡起一雙銳利如鷹般的雙眸隔過齊衍舟投向沐晖,但作為君父,他喜怒皆不形于色,因此衆人并未察覺有異。
而與重安帝相比,在場其餘人的神情可就有趣多了。
隻因北周朝野無人不知陛下欽點的這位錦衣衛鎮撫使大人為人冷情寡言,滿朝權貴想攀附結交不得。
沐大人亦從不再朝堂之上多置喙半句,隻有關乎到交趾邊亂之時,才會說一些十分緊要的與局勢相關的話。
但此刻。
這樣一位鮮少言語,一而不黨的北周權臣,卻偏幫那大殿之上無權無勢隻孤零零一人跪在地上與當朝權臣相抗的今科探花郎。
實在是令人有些費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