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蔽日般的恐懼如同狂風過境,瞬間将她整個人裹挾。
她在風眼中無法呼吸,動彈不得。
心中唯有一個念頭驅動着她:
還有娘!
她強撐着一口氣朝她娘的方向看去。
因着八百多人都跪在地上等待受刑,她娘排在後面,也和她一同目睹了她爹被行刑的過程,她娘哭嚎着跪在地上,呲目欲裂,竟哭出了血淚!
小齊章見娘落淚,便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口咬在身邊人的肩膀上,那人猝不及防的吃痛後,松開了齊章,她掉在了地上,也顧不得膝蓋磕破後腿上的疼痛,踉跄着朝着擁擠的人群中跑去。
人太多了!
那些圍觀的人們似乎也被這八百多人一個接一個行刑的場面給震懾住了,都紛紛呆立在原地。齊章向前擠着,費了番功夫才順着台階的外延扒在了刑場外。
似乎是母子連心,她娘在行刑前的最後一刻,竟也看向了她的方向,那神情從震驚到心痛,随後張着嘴不知說了些什麼。
小齊章的手高高的舉着,還沒來得及開心娘終于看見了自己,那同樣綁着紅頭巾,拿着鬼頭刀的劊子手便邁着步伐朝她娘走來,接着便高高的揚起手中的刀……
“不!不要!”
齊章的哭喊聲淹沒在喧嘩的行刑場内。
她看見娘的身體不受控制的癱軟下來,不知擋在了哪個劊子手的腳下,那劊子手啐了一口,擡起一腳便踢到了另一處已經行刑過的死人堆裡。
那是從小精心養育她、愛護她的娘啊!
如今就這樣身首分于兩處,連眼睛都還沒閉上。
齊章木然的看向遠處。
是了,
那些不斷倒下的、身首異處的,都是她認識的人。
有從小就抱着她的堂叔,有和她一同在學堂裡讀書的堂哥,還有從小疼愛她偷偷給她買糖人吃的叔父……
如今,一個接一個倒在了劊子手的鬼頭刀下,沒了生息。
“殺……殺的好啊!齊家這群禍患君心、擾亂朝綱的罪臣死有餘辜!”
行刑場上,不知是誰先高喊了一聲,打破了原本隻有刀斬斷血肉的可怖聲音,接着,原本無聲的人群便像是被點燃了一般,紛紛開始呐喊,高呼,叫好。
齊章聞聲扭過頭,茫然的望向人群。
禍患君心?
擾亂朝綱?
胡說!
幾天之前,她爹分明還是得建昭帝倚重的兵部尚書!堂哥、叔父無不在朝官居要職!
和她爹交好的大學士溫先生,在齊家府邸辦的書塾更是應天府的世家子弟們擠破頭都想要進來學史論經的地方……
她齊家一門忠烈!
何以不過幾日,便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呆立在原處的她,在一片瘋狂的呼喊、尖叫聲中,被人拎起了胳膊,然後抗在了肩上,逆行在一衆人群中。
她還未從極大的震驚中緩過神來,懵懂的擡起頭看向那一個個神色瘋狂的人臉。
那些臉一會兒變成了她爹的樣子,嚴肅的看着她,好像在質問她為什麼沒有去學堂讀書;一會兒又變成了她娘的樣子,笑眯眯的問着她今日餓不餓,想吃什麼……
再一晃神又變成了那鬼煞般的劊子手,陰森可怖的一張白臉上,濺滿了她爹娘的血。
她的意識幾乎快要被摧毀。
在即将昏厥前,隻聽得身旁背着她的人輕聲在她的耳畔說道:“記住了,是誰殺的你爹娘!屠了你齊家三族!待你長大了再來報這血海深仇!”
接着便是一陣天旋地轉般的黑暗。
……
“姐姐!你怎麼了?快醒醒!”
齊章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小周兒關切的眼,他正用一張方帕,擦着齊章額頭上細密的汗,關切的神情溢于言表。
齊章坐起身來,似乎是還沒從方才的夢中回過神來,連衣襟都被打濕了大半。
“姐姐又做那夢了?”小周兒關切的問道。
“是。”
小周兒的聲音将她的思緒打斷。
十三年間,她不止一次的夢到那天的行刑場。
每次夢見,身體都會有強烈的反應,伴随着窒息感和止不住的痙攣一次又一次絕望的醒來。
“姐姐,你别怕,有我在呢!我長大了,可以保護你了!”小周兒輕聲安撫着她,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傻小子,我怕什麼?”看着周兒那宛如小大人一般的模樣,齊章沒忍住笑出了聲,爾後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又問道,“交待你的事情,都安排好了麼?”
“都安排好了!姐姐之前扮成男裝去參加科考,竟中了探花呢!真厲害!”小周兒眼中是藏不住的得意。
說着便将提前準備好的牙牌、路引拿出來,擺在齊章面前。
齊章用手輕輕觸摸那些東西。
紙張傳來的粗糙觸感慢慢順着指尖攀爬上她的身體,她細細的摸索着那陌生的名字。
衍舟。
從今往後,這便是她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