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老街不管是不是節假日人都少不了，這天是個周日，天氣又好，氣溫回升，這人就尤其多。

街上鋪着青石闆，被歲月和人流磨出了包漿，兩邊是低矮的兩層木樓，大多年久失修，被風霜雪雨侵蝕成灰敗的顔色，裸露着被風化和被蟲蛀的木頭。l

但越是這樣，道南的人越喜歡，這街總是比别的地方多點人氣。

蘇倩倩穿着八公分的高跟鞋走在這青石闆上，走得如履薄冰，她好像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起初她不以為意，周圍各種聲音吵吵盈耳，但那叫聲更大了，的的确确是有人在叫她。

她四處張望，看見蘇绾蹬着她的捷安特，腳支在地上，在離主路不遠的一條小路上正朝她笑。

真奇怪，周圍人潮如織，蘇绾的臉就像自帶高光，讓人一眼就能看見她，明明她臉上也沒有妝，頭發簡簡單單地紮在腦後，真稀奇，蘇倩倩心裡想。

她一步三搖地朝蘇绾走過去，回頭對亦步亦趨跟着她的孫耀如說：“那是我朋友，我去打個招呼。你先回去看店吧，不然？”

說話間到了蘇绾跟前，蘇绾臉上笑着，跟這個從來沒見過的男人打了個招呼。

她在遠處看見他們兩個有一會了，兩人并肩走着，一高一低，那個男人穿得灰撲撲，絲毫看不出特殊之處，和倩倩時髦光鮮的裝扮一個天一個地。

但兩人時不時扭頭說兩句，他手裡拿着一個紙袋，間或遞給倩倩一個什麼東西，那姿态熟稔又随意，一看就不是剛認識也不像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人。

蘇绾心裡的好奇心高漲。

這個陌生的男人沖她笑，露出滿口整齊雪白的牙齒，雖然外表沒有什麼特殊之處，那笑容讓人看了覺得親切。

她把目光投到倩倩臉上，笑着心無城府。

倩倩問她：“這是去哪？”

“我剛剛去學校加了個班，看天氣不錯，瞎逛逛。你這是？”

“吃完飯散散，”她轉頭對那個男人說：“你回去忙吧，你那店離不了人，我和朋友說說話。”

男人忙點頭，把手裡的紙袋遞到倩倩手裡，吩咐她：“别吃太多，這東西吃多了容易消化不良，我先走，有空打電話給我。”

臨走時又笑着跟蘇绾招呼了一聲。

蘇绾和蘇倩倩兩人看着他邁着略顯着急的腳步消失在人潮中。

看店的人也沒有個幫手，不好關門太久，大概早就歸心似箭了。

蘇绾說：“去我家吧，咱們聊聊。”

“你家？哪個家？”

倩倩挑眉問她。

“陳池在台前路那有一個房子，我們現在住那。”

“算了吧，我車停前面，去我車裡聊吧。去你那萬一碰見那位。”

蘇绾眉頭一皺，扭頭問她：“碰見他怎麼了？他吃人？他對你不禮貌嗎？”

倩倩抱着那個紅色的闆栗袋子，連忙搖頭，

“那倒沒有，就是看見他有點犯怵，也不知道為什麼。隻有你覺得他是好人，連周逸群這樣的變态都忌憚他。”

蘇绾推着捷安特跟上倩倩的腳步。

“你吃栗子嗎？這是城南最出名的闆栗王家的闆栗。”

倩倩把手裡的袋子遞到蘇绾眼皮下。

“一會再說，我也騰不出手啊。”蘇绾說。

“你知道這個栗子有多難買嗎？運氣好也得排個半小時的隊。剛剛那個男人他專門從城北跑過去買來的，怕涼了不好吃，一直藏在胸口。因為前兩天我無意說了一句，這個冬天好像還沒吃過栗子呢。”

蘇绾聽了這話心裡一驚，轉頭看了倩倩一眼，表情凝重。

兩人沒有說話，沉默着找到倩倩停在路邊的MINI。

蘇绾在旁邊的人行道找了個空，把捷安特停好，跟着上了車。

這輛車因為在陽光下停了半天，溫度比外面高很多，車裡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

倩倩遞了一個剝好的栗子給她，那栗子金黃金黃的，還帶着一點溫熱。

蘇绾接過來仰頭把栗子抛進嘴裡，她邊嚼着邊開口，“栗子是好吃，但也不至于為了這個和一個男人好吧？要是這樣，你不如去找那個闆栗王的老闆。你怎麼回事？”

倩倩低着頭專心地剝着栗子，棕色的假睫毛像小扇子一樣蓋住她的眼睛。

“绾绾，這些事對你來說，聽起來很荒謬，但對我來說不一樣。我快30了，我隻想找個真心真意對我的人，想要一個安全的家，至于這個男人是不是長得帥，有沒有很多錢，會不會來事，我都無所謂，我隻想找一個踏實的人，能把我放心裡。”

蘇绾使勁把嘴裡的東西咽下去，覺得有點噎得慌。

“周逸群呢？”

倩倩把手裡的紙袋往駕駛台上一扔，好像聽不得這個名字，

“我和他什麼關系，绾绾你看不出來嗎？說包養都有點擡舉了。我得盡早和他結束，我年紀不小了，得好好找個過日子的人。我得多賺點錢，不然他問我要錢，我拿不出來。”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情間有種莫名的急躁，她修得完美無瑕的眉毛微微皺着。

“倩倩，事情也許不是這樣的，你要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

“這還需要想嗎，绾绾？你覺得可能嗎？他是什麼條件我是什麼條件？”

蘇倩倩目光發直望着前面的馬路，陽光正好，成群結隊過馬路的人臉上挂着笑容。

她還記得那天中午他們吃的酸菜魚。

酸菜魚是她的拿手菜之一，周逸群一直很喜歡。

他還喜歡她做的蔥爆羊肉，孜然牛肉，糖醋排骨，他說她很有做菜的天賦。

那條兩斤多重的黑魚是她去菜場挑的，他帶着一雙塑膠手套，低着頭花了大半個小時把這條魚片成像紙片一樣薄半透明的薄片。

她誇他，“你很有殺魚的天賦。”

他的手一直很巧，隻要經過他的手，總能把事情辦得妥妥帖帖，雖然他從來不說什麼，這和蘇倩倩認識的其他男人正好相反。

她以前認識的男人，嘴上能生出花來，做一分能吹出十分來，她一直以為男人都是這副德行，哦，原來不是的。

蘇倩倩時常會生出一種感慨，難怪他能考上名牌大學或者上過名牌大學的人就是不一樣，盡管你讓她說出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她迷迷糊糊地覺得，他和普通人不一樣，她甚至生出一種仰望的心裡，覺得自己小得連地上的螞蟻都不如。

吃完飯，周逸群說他要去洗澡，滿身的魚腥味。

愛幹淨是他的另外一個特點，蘇倩倩從來沒見過比他還愛幹淨的男人。

她去床上睡了一覺，醒的時候聽見他在客廳裡和人說話，“人機交互”，“人工智能的道德”，“圖靈”這些她聽都聽不懂的詞飄進她耳朵裡。

她起身開門出去，看見周逸群坐在沙發上，正對着電腦和人視頻。

聽見她出來，他的臉上有一點不自在，很快跟對面說，“我有點事，咱們下次再聊。”

蘇倩倩聽見對面有個聲音很幹淨的女聲在喊，“等下，等下，周逸群······”

沒等她說完，周逸群把視頻挂了。

他膝蓋上放着電腦，防備地看着蘇倩倩，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

大概是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吧，大概是不想讓朋友看見她吧，蘇倩倩往廚房去倒水的時候這樣想。

其實她能理解的，她自己在這個社會上摸爬滾打了這麼多年，不是绾绾這樣的溫室花朵，她理解人性的，從來沒有太多不切實際的幻想。

就像周逸群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有電話進來，他要麼按掉，要麼到另外一個房間關起門來接，她都理解的。

但是蘇绾不理解，蘇绾的世界裡沒有太多的将就，她的人生是快意恩仇，烈火烹油。

陳池已經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意外和波折，而恰巧這個男人又足夠強大，強大到能把波折化解掉，又願意為她彎腰，能穩穩地托着她。

她不會懂的。

“绾绾，不要有太多不切實際的想法，會死得很難看的。今天這個男的，我還挺喜歡的，幹淨，簡單，笑起來很傻。”

孫耀如第一次見她，在他們醫美醫院的門口，小莫讓他下班時來碰個頭。

他騎了個電瓶車來的，臨出門的時候來了個客戶買螺絲耽誤了一會，等他到了門口，剛把車停下，小莫挨着蘇倩倩就下來了。

他的那個灰白色斑斑駁駁的頭盔還戴在頭上，手上戴了一副黑色的皮手套。

小莫把蘇倩倩介紹給他，後者沖他笑，脆生生地跟他打招呼。

他突然就覺得臉發燙，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冷一路騎車凍的。

蘇倩倩看到他帶着手套的手一直搓來搓去，戴着頭盔，眼睛看看這看看那，就是不敢看她，一副笨拙局促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