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蘇倩倩去城裡辦事去了,留蘇绾一個人在她家。
蘇绾想起她很久沒有去過舅媽家,于是慢悠悠地晃出門。
半下午了,經過一天的太陽炙烤,地面滾燙,連經常在門前大路上流連的黃毛狗也找個陰涼地躲起來了,生怕把四個蹄子燙傷。
路上一個人影也見不到,隻有遠遠近近的知了“滋滋”地叫得熱鬧,吵得人耳朵疼。
舅媽家的大門敞着,屋裡陰暗,倒是比外面涼快一些,堂屋裡沒看見人,她揚聲叫:“舅媽”。
西側的房間裡有人答應她,“绾绾,我在這裡。”
蘇绾調轉腳跟朝西屋走去,還沒到門口就聞到一陣刺鼻的麝香味,她舅媽申愛君正掀着衣服,往後腰貼一張白色的藥布。
蘇绾看見她舅媽的臉,心裡一愣,腳步一滞,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
才半個來月沒見,她的臉瘦得快要認不出來了,黑得像上了一層鏽,整個人又黑又瘦,佝偻着背坐在凳子上遠看像一隻瘦弱的猴子。
她連忙上前,在她背後蹲下,幫她揉那塊貼藥布的地方。
“這是怎麼了,閃着腰了嗎?”她問。
申愛君有點不好意思,“這陣子每天在外面幹活,這兩天腰疼得厲害,讓你舅舅按按也沒用,看看貼點膏藥有沒有用。”
“真是腰疼得厲害得去醫院看看,貼這個不頂事的。”
“這膏藥二三十一張呢,是好東西,以前一貼就好了,沒事。”
她扭過頭去,蘇绾發現她的脖子上全是紫紅色的刮痧痕。
她心裡很難受,不管她舅媽對别人怎麼樣,對她是很好的。
她小時候每天上學都是舅媽幫她梳頭發,申愛君還曾經笑眯眯跟她講,“绾绾,舅媽沒有女兒,将來沒有人來看我,你要記得來看看舅媽。”
當時她扭過頭很認真跟舅媽保證,“好的,我一定記住。”
她甚至記得那天的陽光和她自己在心裡暗暗下的決心,一定要做到,好不叫大人們瞧不起。
“舅媽,這種天氣不能出門幹體力活,要是中暑就麻煩了,工資都不夠看病的。”
她輕輕地幫着揉她的腰,勸她。
“連着幹了十幾天真的有點累了,瘦了十幾斤呢,這兩天不去了在家歇着。我這陣去後林摘桃,工資還可以的,平時也沒有這麼多的零工,不是想幹就能幹的。在家閑着也是閑着,手裡捏點錢總歸安心點。等會給你裝點桃走,那一片的桃種好,甜,我買了好多回來,就是可能賣相不好,自己吃實惠。”
“不要緊的,好吃就行,我在外面可吃不到這麼新鮮的桃子,我喜歡吃桃。還是家裡有人好,什麼好東西都能吃上。”
申愛君不知道是不是覺得這幾句話受用,笑得露出了臉上的兩個酒窩。
“舅媽,我老是來吃飯也不行啊,我都不好意思來了,我臉皮薄,我交點生活費好不好?這樣我吃得理直氣壯。”
申愛君回過頭來訓斥她,“你能吃多少,我再缺錢也供得起你吃幾頓飯。”
蘇绾按摩的手一停,故作姿态地說:“我知道啊,我要是回來吃幾頓,你收我的錢,那是說不過去,我這不是常住長南了嗎?我要是不交錢就是我不懂事了,你不收就是趕我走。我還得想辦法給你買東西回來,要是沒買到你心坎上,你不心疼錢啊?”
申愛君笑了,“我知道你是好孩子,我們已經受了你們家很多好處,這些年你父母也沒少補貼我們,我心裡明白的。”
“你忘了你以前說要把我當女兒的?你肯定忘了。”
申愛君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觸動,眼角的紋路抖了抖,大概想起十幾年前的日子,随口說的一句話這個孩子居然還記得。
那時候在蘇秀月的廠裡,她沒有什麼特定的工作,幫着做點雜事,有時候幫着買點菜,有時候照顧下蘇绾,日子輕松得很,她總覺得不滿足,誰曾想到老了,卻要在這樣的三伏天拼死拼活做零工,人啊!
蘇绾後來取了一千塊錢偷偷塞在申愛君的圍裙口袋裡。
那天晚上她把100萬還給陳池,附言是:還款,勾選了短信通知收款人。
他一個電話打過來。
“傷口還疼嗎?”
“好得差不多了。”
“塗點東西最好别留疤,長肉的時候癢,千萬忍住别去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