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商陸續散場的時候,蘇绾的腳已經疼到像斷了一樣,她挂着忍耐的笑送别這些人。
堅持到最後的廠商也開始鬧鬧哄哄收拾東西,拆除物料。
會場裡多了一些嘈雜和說笑聲。
那個找她翻譯過的大姐拎着一個大包經過她旁邊,笑着跟她說:“小蘇真不錯,下次我們公司有活找你。”
蘇绾笑着揮手,“好啊。”
這時她聽見人群裡有人叫“阿吃”,她一動不敢動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那語調和發音好像來着她的幻覺,來自十幾年前的夢裡。
緊接着,那個聲音又大聲喊了幾句:“阿吃,這裡。”
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心口沖上大腦,她心跳加速,緩緩轉過身。
隔着攢動的人頭,陳河正揮手大叫:“阿池”。
那個短發穿白襯衫黑西褲的男人朝他走過去。
蘇绾覺得那股熱流沖上了她的眼眶,她站在那裡有幾秒動不了,她強迫自己轉過身一步一步逆人流往外走,那高跟鞋刮着她的腳跟,每走一步像刀割一樣。
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以為當年八九歲的自己聽錯了,怎麼會有人叫“阿吃”呢,她以為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從天而降的哥哥是誰,明明那天的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很清楚。
她蹒跚地走出大門,體育館的這個方向一個人影也沒有,她彎腰脫下高跟鞋拎在手裡,走了兩步一屁股坐在一個石墩上。
那個石墩經過一天的暴曬,坐上去滾燙,她也管不了。
太陽西垂,溫暖的陽光如強弩之末,看不見的另一邊,傳來嘈雜的說話聲,小推車的咕噜咕噜聲。
那時候她八九歲,為了倩倩很是打了幾架,村裡有幾個小男孩不服氣,總是找機會就攔着她。
那天是兩個還是三個,她記不清了,就算她咬着牙,拿出吃奶的力氣還是落了下風,頭發被扯得亂七八糟。
那個人突然就出現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他攔在她面前
“誰讓你們打一個小姑娘的?要不要臉?再讓我看見扒了你們的皮。”
她不記得那幾個小孩什麼時候走的,她隻記得那個擋在自己前面的後背像山一樣。
那個人轉過頭看她,不知道為什麼噗呲笑了,朝她吊兒郎當地挑了挑眉,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有個人在很遠的地方叫“阿吃,阿吃。”
那個山一樣的哥哥就跑走了。
她不記得他的臉,隻記得他的笑,難怪她會覺得笑起來的陳池在哪見過。
她覺得眼眶發熱,看着終于落下山的太陽和桔色的天空,一陣莫名的悲涼從心中升起。
她拿出手機發了一條消息,
“老闆,我這兩天就要回學校了。”
道南是個四周都是高山圍繞的小城,雖然行政單位還是縣,但是經濟規模和城市規模都已經達到縣級市的标準。
從前,這些山阻止了這個地方的發展,現在都開發成了景點,倒也讓道南變成了一個宜居的地方。
小城往外幾裡地,圍繞着國清這間千年古刹有成片的民宿和咖啡館,都坐落在山腳或山腰上。
這天陳池和蘇绾下了車往半山腰走的時候,太陽像個桔色的大餅子正落在樹梢後面,天邊深深淺淺的桔色紫色,映照着連綿起伏的群山。
路的一旁,栓了一隻披着長長金毛的狗,原本慵懶地躺着,看着他們兩個過來迅速站立起來,警覺地望着他們。
蘇绾腳步慢了下來,全身緊繃。
陳池讓她走自己另一側,“怕狗?”他問。
他走了兩步跟她說,“不要跟它們對視,不要瞎跑,如果真的攻擊你,勒它們脖子或攻擊它們的臉,大部分小狗你打得過的。”
餐廳在半山腰上,頂層平台上擺了十幾張桌子,平台四周點燃了很多火炬式的壁爐,為這個空曠的空間保溫,四周是一望無際連綿的大山。
桌子上雪白的餐布,繁複的大小餐盤,水晶高腳杯還有嬌豔欲滴的白玫瑰,述說這個地方的非凡情調。
坐下沒多久,有個穿黑色飛行夾克的男人過來跟陳池打招呼。
兩人的語氣很熟絡,姿态很随意,“過來說兩句”黑夾克轉身前眼尾含笑漫不經心地看了蘇绾一眼。
陳池俯身跟蘇绾說了一句,“我馬上回來。”
蘇绾聽見他們說話
“約會?”
“不是,我公司的員工。”
“公司的員工······”
後面的話就聽不清楚了,她看着他們走向平台一端的吧台,兩個人靠在那,随意地說笑。
她把頭轉回來,看着面前裝着冰水的玻璃杯,看着杯壁上凝結的水珠,有幾滴慢慢滑落下來,留下長長的尾巴。
“公司的員工”、“你不能動她,她是蘇德昌的女兒。”
她擡頭茫然地望向遠方,太陽徹底不見了,群山隻有一個輪廓,影影綽綽完全看不清楚。
她想她的确還是傻,他說得很對。
陳池回來後,看她不是很精神的樣子,問她:“是不是冷?”
她的确很冷,山風吹得她的頭發獵獵作響,吹得她的心不知道沉到哪裡去了,但她搖頭。
拿起前面的冰水喝了一大口,冷得她一哆嗦。
“我手裡的工作基本都告一段落了,如果有事讓他們找我就行。”
她開口說,公事公辦的态度,像個及其負責的員工。
陳池拿着一瓶紅酒,垂着眼簾往高腳杯裡慢條斯理地倒酒,好像這是天下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