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的九五至尊廳裡,屋頂那盞半徑達半米的水晶燈據說是奧地利空運回來的,不然配不上這名字,也配不上道南那些有身份的人。
這天晚上在九五至尊廳那張桌子上,坐上首的是道南稅務局的張進江,宴請他的人是坐下首的陳池和陳河。
這三位是老熟人,一起上桌吃飯的次數數也數不過來,稱兄道弟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這位道南的稅務局長,平時在兄弟面前一副随和的樣子,今天連嘴角的弧度都是公事公辦的,一副人民公仆清正廉潔的樣子。
但是又不好太過,畢竟事情還沒有到蓋棺定論的時候,他伸出的手也不是雪白的,還需要一些微妙的平衡,這就到了考驗他30年為官之道的時候。
他笑着說:“我跟你們講講濟平縣我們兄弟局的故事。”
他繪聲繪色講了一個隔壁縣稅務局的人因為客戶請吃飯規格超标被處罰的故事。
陳河陪着笑兩聲,說幾句場面話。
他正要再說話,張進江又講起他年輕的時候在基層鍛煉時候的趣事。
陳池一直點頭,聽着。
終于等他講完,陳河剛打算開口,陳池在桌子下面踢他的腿,他硬生生把話咽回肚子裡。
他看一眼陳池,後者表情淡淡地,他心裡急死,好不容易把張進江這個老狐狸約出來了,東拉西扯一句正經話也不讓說,這是在幹什麼?這個姓張的平時拿了他們多少好處,事能不能幫辦是一回事,話總能說兩句吧?
正在這個時候,包廂門被推開,婀娜的服務員帶進來另外一個人。
包廂裡的三個人表情都變了一變。
門口那個人愣了一下,傻傻地說:“不好意思打擾了,陳總,您要的文件我跟您送過來了。”
張進江正對着門口坐着,看得最清楚,他耷拉的眼皮迅速擡起,一晚上不溫不火的表情終于近乎生動了。
坐在下首的陳池可能是受了一晚上的窩囊氣終于找到一個爆發點,他眉頭一鎖,冷冷地瞪着門口的人,不留情面地說:
“誰讓你進來的,還有沒有一點規矩,給我滾出去!這是你能來的地方嗎?”
站在門口的蘇绾臉色眼見着變了,臉變得通紅,眼裡有幾乎蹦出來的不敢相信和屈辱,她腳跟一轉迅速地轉身走了。
陳河暗自驚訝,估計陳池今天是氣着了,不然多少年沒見他情緒這麼失控過了,更别提這麼欺負一個姑娘了。
張進江又恢複了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他看着陳池說:“小陳,你還是太容易沖動,要不叫人家小姑娘回來,我們給她好好賠個罪?你這個老闆,教教人家做人的道理也是應該的嘛。”
“教什麼,那是人家爸媽的事情,這個小姑娘仗着家裡條件好,做事情沒有眼色,該好好教訓下。不行就讓她滾蛋。讓張局笑話了,我自罰一杯。”
他不等張進江說什麼,站起來仰頭幹了一杯白酒。
張進江似笑非笑,斜着眼睛看他,“既然陳總這麼說,是我多事了。時間不早了,我還有點事,先走一步。”
多說已經無益。
兩位請客的客氣了幾句,把他送到包廂門口,為了避嫌,不和他同時出門。
他們又多留了一會,陳河掏出一包煙,遞給陳池一根,陳池擺擺手拒絕了。
“X他媽,這些龜孫子。平時那些好處都喂狗了。你幹嘛連問也不讓我問?”
他叼着一支煙含含糊糊地問。
“他說那些話什麼意思你聽不懂?态度很明确了,問不問有什麼差别?”
他還要說什麼,看見陳池的右手無意識地輕叩桌子,說明這個人很急躁,他有點看不懂了。
“叫個代駕來,快點。”
“你今天抽風了?”
“你還有臉說我,是誰讓她進來包廂的?是誰讓她大晚上送文件來城裡?你腦子是不是玻璃球?兩耳朵中間是不是夾着玻璃球?”
“誰讓她來了?我就是跟她說一句我要用那份文件,我說我現在在楊帆應酬,誰知道這小姑娘這麼負責任就給送過來了。”
他把煙從嘴裡拿下來,扯着嗓子說。
陳池已經往外走,突然又扭過身跟他說:“我讓周逸群加快申請省裡的示範項目,你知道下這個事情,有需要的資料你配合下,這是咱們的另一道保命符。”
代駕按要求把車停在蘇绾家的台階下,自己騎個小電動車“突突”地走了。
陳池低頭透過車窗往外看,二樓的窗戶亮着燈,說明她回來了。
他松了口氣,發的信息她也不回,他擔心她仍然騎着她的破自行車去城裡,大晚上的實在不安全。
他抹了一把臉,呼出幾口酒氣,開門下車。
蘇绾此時正半躺在床上,電腦開着放的什麼電影她也沒心情看,手機滴滴響,她看了又假裝沒看見。
她覺得自己辦了一件極蠢的事情,她太想幫助他們,懊惱自己也懊惱那個人一點面子不給。
又一條微信來了,她掀起微微紅腫的眼皮看了一眼,“下來,我在樓下。”
她撇了撇嘴,還沒來得及放下手機,樓下的大門被敲得“哐哐”響,她心裡一抖,這聲音在長南寂靜的夜裡像号角一樣惹人注目!
這個人是個瘋子!
她吓得連滾帶爬跑下樓。
陳池聽見淩亂的腳步聲,才把敲門的手放下。
很快大門從裡面打開,蘇绾站在門後瞪着眼睛看着他,像隻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幼獸。
她穿着一件粉色毛巾布面料的甩帽上衣和同色的家居褲,頭發淩亂地堆在頭頂,眼睛微微腫着,眼皮還帶着點紅,她那過分飽滿的下嘴唇異常的紅潤。
顯然她剛哭過,這讓她多了一份楚楚動人的姿态。
她站在門口不動,也沒有讓門外的人進門的意思。
陳池打量她剛剛哭過的眼睛,壓着嗓子說:“你想讓整個長南的人都看見我三更半夜在你門口?”
蘇绾勉強往後退了幾步,陳池上前幾步把門帶上。
門廳就那麼大點地方,兩人相對不過幾十公分的距離。
“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