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倆相距不過幾十公分,彼此的呼吸都聽得見。
陳池就那麼沒有修飾赤裸裸看着她。
他到底還是受了影響,眼底有蓋不住的疲憊,下巴一圈青黑,和他平時完全兩個人,也可能是他沒料到外面還有人,來不及武裝,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
樓裡已經沒有人了,隻有窗戶透進來的一點月光,靜得能聽見彼此的腳步聲。
陳池默不作聲幫她拎過電腦。
蘇绾開口問,“還好嗎?”
她的聲音很低,帶着一點小心翼翼,聽起來就多了一份親密。
他們正要下樓梯,蘇绾走快了一步,他們的手臂撞到了一起,又自然地分開。
“你知道我剛剛在辦公室裡幹嘛嗎?我把能找到的資料都翻了一遍,從剛開始的公司注冊資料到一次又一次的搬廠房,那些廠房的照片和工人的照片,我們得到的獎杯。我從來沒有仔細地看過這些東西。”
“這麼嚴重了嗎?”
他們已經走到了一樓,陳池率先邁下最後一級台階,轉頭看着蘇绾,“我隻是說看一看,我從來不信命。還不到最後說結局的時候。”
出了辦公樓,一陣風吹過來,蕩漾着春日的溫暖,蘇绾說:“我來開車吧。”
陳池二話不說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扔給她,蘇绾一擡手穩穩接住。
蘇绾調節了下駕駛座的高度,在儀表盤那研究半天。
陳池靠在副駕的椅背上,半轉着頭,懶洋洋地看着她笨拙的摸索,好像一切和他沒有關系。
她終于打着火,把車開上了路。
他的頭一直扭着看她,路燈的光在她臉上流淌,一會明一會暗,他說:“你放下歌。”
“我不會”她回答得緊繃繃。
他湊過去開音樂,他的身體幾乎要貼着她,那皮膚輻射的溫度讓人爆起雞皮疙瘩。
蘇绾心裡一晃,把方向盤抓得更緊,她聞到了男人的味道,非常陌生有沖擊力的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低沉沙啞的女聲開始深情吟唱一個愛情故事。
You belong to me
聽了一會,他問:“這歌什麼意思?”他的語氣拉得很長帶着一種沒有聽過的懶洋洋和随意。
“呼喚愛人回家的情歌。”
“呼喚?連家都不想回要TA幹嘛?”
蘇绾沒理他。
他好像覺得得不到回應很無趣,在椅背上調整了下坐姿,找了個舒适的位置,随口說道:“我已經兩天沒睡覺了。”
“你們到底幹了什麼?犯了什麼死罪嗎?”
“可能吧,我們犯了死罪,我們這種光腳能走到今天的人每一個人都帶着原罪,隻要查,沒有一個人跑得掉。消防,公安,稅務,環保,綠化,每一項如果你要按規矩辦,公司根本不用開了。這就是死罪。樹的敵人太多,他們都蹲在暗處等着反咬一口,隻要不夠強大就會被他們拆骨入腹。”
“最壞的結果是什麼?”
“所有的錢賠完,公司倒閉,甚至可能會進去。人人上來踩我一腳。”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也沒什麼大不了,人為一口氣活着,到時候你要是沒錢吃飯,我願意幫你,你不要擔心溫飽。”
他突然笑起來,低沉的笑聲從他的胸腔發出,坐旁邊的蘇绾好像都能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
“噢,詳細說說。”
蘇绾突然覺得有點局促,她這話脫口而出說的話有點傻,她呐呐,
“我現在自己能賺點錢,一個月給你3000塊還是可以的,如果你住長南也夠吃喝了。你不用擔心溫飽問題,可以慢慢找到自己能做的事。如果我工作了,這錢對我來說應該更不成問題。但現在我隻能給這麼多。”
他眼睛裡的笑意還沒有退卻,嘴角的笑意卻斂去,嚴肅地問她:
“你是不是上學上傻了?别人賣下慘,你就要做牛做馬養别人?”
“我沒你說得那麼傻,你總是把我說得像個傻瓜。我願意支持努力的人,我并不傻。”
她認真地說。
他不知道為什麼就有點生氣,“你不傻誰傻。就算迎風站的筆直,該凍死還是凍死了,結局有什麼區别,為什麼不能找個地方躲着不把自己凍死?”
蘇绾抿着嘴不說話。
她的背挺得筆直,身體緊緊靠着方向盤,雙手緊張地握着方向盤。
“你是不是不會開車?”他突然問。
“沒有沒有,我會的,就是不熟悉,我緊張。”
他扭頭看她那如臨大敵的樣子,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在這種時候突然有了點困意,“挺好的,這樣去死也挺好的。”
“你累嗎?一刻不停地戰鬥,和天鬥和地鬥?”
“累嗎?我沒有想過。哪天我死了,那就是我累了。還沒有死,說明還行。我有什麼資格說累,我要靠自己逆天改命,你天生就有很多東西而我什麼也沒有。”
他随口說着,心裡竟然有了一些松快,過去一個多月的殚精竭慮好像在這一刻也忘了,他體會到了久違的安心。
“我不批判别人的生活,我沒有資格。”
她其實想說了不起的蓋茨比裡那句名言,又怕掉書袋。
“我一輩子說不出這樣的話。要我說呢,誰的日子不是瞎雞X過,誰的鞋底沒有屎,誰家鍋底沒有灰,自己過好就行了。我就說不出你這種假裝謙虛的高傲勁。”
他懶洋洋地揶揄她。
蘇绾不搭理。她好像已經完全不怕他了。